早晨慵懒的阳光斜斜溜进大堂。
在擦得光亮的榆木桌面上投下几块暖烘烘的斑点。
空气里弥漫着小米粥刚出锅的清香。
混杂着若有若无的木器味和清晨特有的微凉气息。
李大嘴端着两屉刚出笼的、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从后厨晃荡出来。
“啪”一声放在靠门边的长桌上。
粗壮的手指下意识地在那还带着烫人温度的馒头上捏了又捏。
“哎呀,轻点儿捏!”佟湘玉正拨着算盘核账。
眼都没抬。
那语调像是从后槽牙挤出来的:“一个个都被你捏成‘亲娘咧’扁饼咧!这卖相还咋卖钱?”
她话音才落。
还没来得及把“额滴神啊上帝以及老天爷呀”的标配感叹词念出来。
一道影子就堵住了门口大片的光线。
新来的客人。
不是熟客。
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孔。
他约莫五十上下的年纪。
一张风霜镂刻、布满沟壑的脸庞被长久日晒染得如同粗糙的、深褐色的土地。
穿着一身洗得发灰、打着显眼补丁的粗布衣裳。
浆洗得太过。
布料硬邦邦地贴在身上。
裤腿卷起一截。
露出沾满陈年干泥点的小腿和草鞋。
引人注目的是他肩头扛着的那卷陈旧污秽的草席。
沉甸甸的。
一头甚至微微触着客栈门口扫得干干净净的青砖地。
一双粗粝如树根般的大手紧紧抓住草席两端。
指节因为用力而显得格外突出。
他站在门口。
目光浑浊却又带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不安的锐利。
直勾勾地在不算空荡的客栈大堂里扫视了一圈。
“老大爷?”莫小贝像只灵巧的小鹿从柜台后面窜了出来。
声音清脆。
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好奇和少年人特有的直接:“您这席子里裹的啥宝贝呀?这分量可顶我们大嘴叔两个大饭桶了!”
“噗——”一旁正摆弄着一架精巧悬浮投影仪的阿楚。
差点把嘴里的热茶喷出去一半。
端坐在她身侧的晏辰反应神速。
抬手用衣袖精准地接住了飞溅的水沫。
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又宠溺的笑意。
两人之间的动作行云流水。
默契得无需言语。
“虎狼之言啊小贝同学,”晏辰用另一只手指尖。
习惯性地在阿楚鬓角轻轻绕了绕一小缕散落的发丝。
动作自然亲昵:“不怕是骨……”
阿楚迅速在桌下捏了一下他的大腿。
晏辰那张帅气的脸瞬间皱成了刚出锅的包子褶:“哎哟喂!宝贝饶命,我闭嘴!”
他夸张地倒抽一口凉气。
成功引来郭芙蓉一句毫不客气的“酸死人了!”
以及她身边、正埋头在iPad里看番茄小说的吕青柠一个无声的白眼。
“喂喂喂!各位大佬家人们!开盲盒时刻到啦!”阿楚已然掏出了她那个流光溢彩、线条极为科幻风的直播设备。
语气兴奋得像是拆解外星飞船:“见证历史奇观!看,这位神秘大佬肩扛草席身怀重宝,空降同福客栈!家人们快瞅瞅,这沧桑范儿,这硬核装备,盲猜一波!”
【盲猜草席哥自带上古神器】
【开个盘,席子里是啥?兵马俑还是聚宝盆?】
【这背景一看就是有故事的老农民】
【我赌五毛钱是传家宝】
吕秀才推了推他那副标志性的细框眼镜。
镜片后的目光充满探究和理性思考后的谨慎:“观其人,风尘仆仆,面色悲苦,携带之物又形如…呃…”
他顿了顿。
似乎在找一个更文雅却也足够精确的词:“人形囊袋?莫非家中出了……大不幸?”
他的话语如同一滴冷水。
刹那间让客栈里那种带着点好奇、又带着点轻松的氛围凝固了。
连李大嘴都忘了去捏馒头。
佟湘玉拨算盘的手僵在半空。
扛草席的男人身形明显地晃了一下。
那张饱经风霜的、如同被风沙侵蚀过无数遍的脸庞剧烈地抽动起来。
眼中浑浊的水光瞬间满溢。
顺着脸上粗粝的纹路淌下。
他喉头滚动了几下。
猛地往前踏了一步。
肩膀一耸。
将那卷沉甸甸的草席重重地放落在光洁如镜的地砖上。
“噗——”
草席落地时卷了开来。
动作过大。
扬起一片细小的、肉眼可见的灰尘。
在阳光照射下浮沉翻滚。
里面并非一个人。
是三个人。
三个半大小子。
模样都只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
破衣烂衫。
瘦骨嶙峋。
他们像是被突然丢在陌生环境里的小动物。
先是茫然地蜷缩在草席中。
随即被大堂里骤然射来的无数道陌生目光和弥漫开的诡异寂静刺得一个激灵。
几乎是同时猛地跳了起来。
动作迅捷得不像是刚从一个长卷包裹里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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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站稳脚跟。
三双年轻却同样显得警惕而固执的眼睛。
迅速地在周围一张张带着惊愕和审视的脸上扫过。
最终不约而同地。
聚集在门口那老农身上。
眼神里没有感激。
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对未来的紧绷和等待判决般的焦虑。
老农抹了一把纵横的老泪。
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佟湘玉。
嗓音如同破旧的风箱。
带着嘶哑、喘息的哭腔。
每一个字都像从肺腑深处抠出来。
沉重得砸在地上:“大善人…行行好,收留收留俺这三个不成器的儿啊!他们爹…他们那个狠心的爹…把命搭进去,就给俺们留下…留下这个‘祸根’!”
他枯槁的手指剧烈地颤抖着。
猛地指向草席旁滚落的一个用黑褐色粗陶土封口的、看不出本色的瓦罐。
罐口封泥粗糙简陋。
布满了裂痕和干涸的泥污印记。
“祸根?”正在调试设备的铁蛋。
那双高科技含量极高的电子眼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其貌不扬的粗陶瓦罐。
一道极淡的蓝光飞快地在他眼中扫描闪过。
随即他撇了撇嘴。
用一种只有身边人才能听到的、带着点金属质感的嗤笑低声对傻妞道:“亲爱的,数据分析显示那就是个普通的、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骨灰坛’,密封技术粗糙到像是原始人手搓的。你猜猜里面那位老爹会不会半夜蹦出来喊他们回家种地?”
傻妞正悠闲地将手中一小把花生米抛向空中。
然后精准地用嘴接住。
她优雅地抿了抿唇。
细长的手指在投影光屏上随意划拉了几下。
一大串令人眼花缭乱却又快速闪过的复杂多维扫描图谱覆盖了那个瓦罐的全息模型。
“内部结构稳定,”她语气轻松得就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物质成分分析:93%钙磷化合物,6.5%有机碳残留,0.5%未知硅基纳米晶体残留…啧啧,看来骨灰是主角,那0.5%可能是一把坟头泥里的沙子?科学依据呢,‘铁蛋定理’?要不要姐姐给你科普下物质守恒?”
她那完美无瑕的脸上露出一抹促狭的微笑。
摊了摊手:“‘宝贝’就这?真是让人‘芯’潮一点儿都澎湃不起来呢。”
铁蛋的仿真表情瞬间垮下来。
带着一种被高科技知识无情碾压的委屈凑到傻妞身边。
用近乎歌剧咏叹调的夸张语调低吟:“噢!我智慧的缪斯,你的光芒让我这台旧机器的‘芯’都为之颤抖…”
傻妞嫌弃地、毫不客气地用一根手指将他那张正酝酿着更多肉麻台词的脸推开一寸:“省点电量吧,油腻芯片。”
这一连串动作和嘀咕没能逃过一直竖着耳朵、关注所有动态的佟湘玉的耳朵。
她迅速捕捉到了“封死”和“骨灰”两个关键词。
那根紧绷着的、事关生意与安全的敏感神经猛地一跳。
她“蹭”地一下从柜台后冲了出来。
脸上那点仅存的同情瞬间被一种惊惧交加的神情覆盖。
“额滴神啊上帝以及老天爷呀!!!”佟湘玉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恐陡然拔高。
尖锐得差点掀翻屋顶。
手忙脚乱地连连后退。
活像地上那瓦罐是颗冒烟的炸弹:“郭芙蓉!白展堂!准备战斗!‘葵花点穴手’、‘排山倒海’预备着!万一…万一里头蹦出个千年大粽子来,咱们这客栈就改公墓算咧!还有你!”
她惊恐万状地指向地上那个在她眼里无比诡异的瓦罐:“快!快把它给请出去!外面!赶紧的!额滴客栈啊!沾上这‘东西’,额滴亲娘咧…”
她捂着胸口。
仿佛那罐子正源源不绝地散发着不祥的死气。
突如其来的“粽子”恐慌让白展堂浑身汗毛倒竖。
这位江湖闻名的盗圣。
什么风浪没见过。
偏偏对这种玄乎玩意儿心理阴影最大。
他几乎是同步地与佟湘玉拉开了距离。
腰背微弓。
做出了随时能施展绝世轻功“溜之大吉”的标准起手式。
脸色瞬间褪尽血色:“掌柜的!我溜起来可顾不上旁人啊!亲娘啊,这玩意儿沾边是要影响仕途的!”
他最后一句简直像是在哀嚎。
就在佟湘玉、白展堂为想象中的恐怖之物惊得魂飞魄散。
大堂气氛凝固得如同寒冰之际。
那三个刚从草席里滚出来的小子有了动静。
“放屁!”
三人中看起来年纪最长的少年猛地爆发出一声嘶哑的厉喝。
他身材相对高大些。
虽然穿着同样破旧。
但肩膀宽阔。
眼神里带着股与年龄不符的焦躁与强硬。
他一个箭步冲到那引起恐慌的瓦罐前。
不顾一切地张开双臂。
像只护崽的母鸡。
用身体隔开了白展堂和佟湘玉几欲退开的目光:“这不是骨灰罐!这是我爹!我爹用命换来的‘宝’!”
小主,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撕裂。
眼底带着近乎狂热的赤红。
他身后那个稍矮、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少年。
大概排行老二。
闻言也立刻窜了上来。
不甘示弱地吼道:“大哥你别瞎说!爹亲口告诉我的!他说‘亚伯,宝是你的,你看管好!’”
他瘦小的胸脯剧烈起伏。
眼睛因为愤怒和争抢而瞪得溜圆。
死死盯着那个瓦罐。
仿佛里面藏着什么绝世奇珍。
最小的那个老三显然也听到了两个哥哥的话。
瘦弱的身体颤抖着。
脸都憋红了。
声音尖利地插了进来:“二哥你胡说!爹跟我说的才是真的!你们都不对!宝是我的!”
他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小拳头握得紧紧的。
混乱与恐慌瞬间被点燃。
化为一场三兄弟之间原始的争抢大战!
“都滚开!爹的宝归我管!”老大亚伯怒吼一声。
像头发怒的蛮牛。
伸出粗糙的大手就去扒拉老二该隐死死抱着瓦罐的胳膊。
该隐被他扯得一个趔趄。
非但不松手。
反而更用力地把罐子往怀里箍。
嘶声喊叫:“你敢!爹说了传给我!”
“我的!你们抢什么!”老三赛特声音带着哭腔。
像只灵活的小猴子。
猛地从侧面扑上去。
试图用身体去撞开挡路的老大。
瘦小的爪子也伸向罐壁。
兄弟三人瞬间扭作一团。
在那狭小的、原本还算干净的地砖上翻滚撕扯。
破旧的布帛被撕裂的声音格外刺耳。
粗重的喘息、愤怒的叫骂混杂着年幼老三失控的哭嚎。
灰尘被他们激烈的动作搅得弥漫开来。
盛满热粥的粗陶碗被撞翻在地。
黄褐色粘稠的粥汤流淌开来。
几个馒头被蹬得滚到墙角。
桌椅被带得哐当作响。
场面混乱得如同一场微型的、充满原始蛮荒气息的战争。
“别打了!哎哟喂!额滴板凳啊!”佟湘玉那惊恐转为了巨大的肉痛。
看着自己店里的物件遭了殃。
心疼得直抽冷气。
“亲娘咧!打架有风险,伤人更毁仕途啊!”邢捕头嘴上嚷嚷着仕途。
身体却很诚实地缩在了更安全的柱子后面。
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紧张地追着翻滚的兄弟三人。
“放着我来!”无双清亮的喊声试图穿透混乱。
她敏捷地想上前分开三人。
但面对这种毫无章法的野蛮扭打。
她那精巧的格挡擒拿一时竟找不到施展的缝隙。
“都!给!我!住!手——!”
一声清脆稚嫩却又带着惊人威势的怒喝破空而来。
如同平地炸雷!
紧接着。
一道极为凝练、肉眼可见的淡蓝色气劲。
带着海潮般的“嗡鸣”声。
悍然炸开!
哗——轰!!
出手的正是刚刚还被白敬琪塞着糖的吕青橙!
这小丫头不知何时挣脱了白敬琪的手。
脸上那点懵懂早已被一种极为认真的、全神贯注的表情取代。
她那小小的身体里爆发出与她体型完全不符的强悍力量。
一记毫无保留的“惊涛骇浪掌”劈空打出。
竟是完全不讲道理地直取三人缠斗最核心的区域——也就是那个引发一切争端的瓦罐!
目标:打飞那个该死的“祸根”!
震耳欲聋的气劲爆鸣声中。
只见那个粗陶瓦罐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
应声碎裂!
无数深褐色的碎片如同崩散的暗器般向四面八方激射!
“妈呀!”白敬琪眼疾手快。
在吕青橙拍出那一掌的瞬间就猛地一个箭步冲到她身前。
双臂如同最坚实的盾牌紧紧护住她小小的身体。
同时毫不留情地把试图阻拦青橙的吕青柠也一把强行按进了怀里。
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承受了几片飞溅而来的锋利陶片。
碎片割破了他肩头的薄衫。
留下几道浅浅的血痕。
他却浑不在意。
只是龇着牙回头凶巴巴地朝打红了眼的青橙吼道:“你个小疯子!动什么手!想当姐夫的左轮枪靶子是吧!”
语气凶得要命。
可那双护着她的胳膊却箍得更紧了。
青橙被他一吼。
身体也撞在他怀里。
那股凶劲瞬间消失了。
仰着的小脸绷得紧紧的。
眼眶瞬间红了。
强忍着没掉下金豆子。
嘟着嘴重重地哼了一声。
倔强地扭过小脑袋。
却不再挣扎。
就在此时。
一道尖锐的破空之音响起!
一片激射而出、边缘极其锋利的碗口大瓦罐碎片。
旋转着。
带着刺耳的尖啸。
竟精准无比地朝着正缩头躲在柱子后、只探出半个脑袋的邢捕头的头顶旋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