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里很不讲究。”冠冕如瓜的粗髯壮汉啧然道,“连鸡鸭鹅也来泡澡,我要罚到你没话说……”
“畜牲不如!”黑须老翁在柜台后边指斥。“世上最坏是官僚权贵恶势力,我看你们才是最黑最恶。至于你那班手下,我要奉劝一句。替权贵卖命可耻,给权贵殉葬可悲。”
有乐忍不住摇扇说道:“然而你眼里所谓最黑最恶的世道,其实是你祖先扎干诺斯帮着突厥苏丹一手建成的,其乃奥斯曼帝国宰相,别以为我不认识。再糟的世界,你也有份。雪崩之际,没有一片雪花真正无辜……”
长利憨问:“记得咱们见过早年应该还有一位慈祥老者在哪里呀?”
头裹乌布的管事人在高凳上揭开面罩的纱巾,转脸投来慈祥的笑容。长利不由怔住,黑须老翁在柜台后边郁闷道:“拙荆眼神儿不好,看谁都视线模糊。”
冠冕如瓜的粗髯壮汉皱眉说道:“已故内廷大臣易卜拉欣的后代,嫁给帝国苏丹以下最高级的‘大维齐尔’亦即宰相扎干诺斯的后裔又怎么样?先人生前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各持己见,互相拆台,始终合不来。做官太讲原则,下场无非靠边站。子孙后人没了权,坐在市井里发什么牢骚都不管用。我擧报你们私通俄罗斯密探,全要玩完!”
“你们指控了不少在被窝里对伴侣没喊口号的人,”黑须老翁在柜台后边迎视道,“鼓励配偶揭发不高呼支持者,好在我们夫妇不会这样。明知你的‘利刃向内’,迟早要落到我们头上。这些年找了不少碴,但我劝你们,出入澡堂要记得清算欠下的帐,一码归一码。”
“为免玩完,”搓澡淌汗淋漓的家伙在角落扛起布袋转身悄言,“我要抱阿梨走先。怎奈出远门忘带够钱,吃个饭都跑单,何况洗澡。老板,要不咱们一起溜?”
黑须老翁在柜台后边攥枪提醒:“付钱再走,鸭子减半。”
又一阵耳鸣未息,我兀自发愣,眼前水气迷蒙,倏有一团湿布往我头上投来。
黑须老翁向我遥投眼色示意,微扬下颌叫唤道,“你还不快爬上身去用力踩……”
我从脑袋拿掉湿布,懵问:“又要踩?”淌汗淋漓搓澡的家伙趴在热台上吞烟吐雾的笑道:“没事儿,我不怕挨踩。小时候我跟妈妈在俄罗斯当过农奴,被人踩惯了。她快要生我的时候,还爬在脚底下挨主人踩。年幼时有一次为了保护阿梨,我被主人的孩儿们踩进泥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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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梨究竟是谁?”冠冕如瓜的粗髯壮汉在高处纳闷不已,“为什么要舍命保护她?”
“晕……”长利摇摇晃晃地扶壁欲坐,捂额叫苦。“又来一次,我快撑不住了!”
“快去踩,”小皮索捧着盒子忙催促我。“别偷懒。老板脸色很难看……”
“谁的脸色不难看?”有乐在旁摧颓道,“我都差不多要吐血死掉。这些循环怎竟没完没了……”
“你就算死去,”嘴罩管状东西的老者在柱后喘息道,“恐怕这个循环也未必结束。我们匆忙赶来的时候,‘郇山会’那班家伙已经玩脱。可以理解,为了挽回一切,他们很卖力。甚至哨塔上有些残存之人不惜因此走火入魔,急欲另辟蹊径设法挽救那个早已被人们自己毁灭的世界……”
长利憨问:“如果他们真能搞定,这个世界的命运因而改变,便不会毁灭了,我的理解对吗?”
“毁灭是一定的,”嘴罩管状东西的老者在柱后摇头叹道,“结局无法改变,此乃必然。你旁边那位姑娘出生的五百年后,全球气候崩溃,生存环境变糟,世人大乱战,恶势力猖獗,黑暗横行,人这个物种病入膏盲,势已无药可救。”
有乐伸扇拍打道:“那还费劲折腾什么?”
“将来你会理解,”嘴罩管状东西的老者在柱后揩泪,沉痛的说道。“为了挽回自己家族的不幸命运,你也这样不顾一切,气急败坏地拼命来回折腾。竭尽所能,终归无济于事。世人皆如此,对于做错的事情,追悔莫及,无尽憾惋,渴望还有一次机会,可惜没有。”
“军长!”没等多歇一会儿,激斗骤起,苍发蓬松的叼烟家伙抱鸭哭喊,“你又躺枪……”
长利憨望道:“那个白面微须之人在门边似又中弹了,他究竟是什么军的头儿呀?”毛发耷拉家伙跌过来,在血泊中挣扎着回答:“我猜是顿涅茨克集团军。”
苍发蓬松的叼烟家伙抱鸭在爆绽的烟焰中号嚎:“军长……”
“又来一次,”恒兴在枪林弹雨中催促,“赶紧跑去找门……”
有乐匆忙拉我绕过混战激烈之处,有个突厥铁卫连挨数斫,爬到柜台前咯血,黑须老翁每砍一斧就问一声:“付不付钱?”
“他很厉害,”长利见状不免咋舌难下,“没想到其竟战斗力爆棚。幸好我给钱了……”
有乐转头问道:“你能给什么钱?”
光头圆脸胖子从我后边伸脸透露:“先前我看见他往柜台那里撒了一把金砂。”
“你能捡到金砂?”表情宛如哭笑不得的金发小子抬起木槌儿先往光膀愣蹲的秃汉脑袋上敲打,随即将其搡到墙角,挤过来急声打听,“是不是在埃及矿场那边……”
“别去那里,”光头圆脸胖子抬着脸盆遮挡脑袋,惴然告诫。“我听埃及人叫嚷,似乎出土了不干净的东西。”
我转面惑问:“先前我明明看见你到上面找人说悄悄话,如何转眼又在我后边?”
光头圆脸胖子瑟缩道:“我哪有上去过?”向匡从旁称然:“他一直在潜水,不时从我眼前冒泡儿,鬼鬼祟祟地来回浮游。”
眼见浴池里漂尸越来越多,恒兴忙推我走避不迭,听到信孝颤拿茄子低唤:“通道在这边壁橱里!”苍发蓬松的叼烟家伙抱鸭奔蹿而至,不意在柜前与淌汗淋漓扛袋之人撞个满怀,齐声叫苦,闷磕而跌。
两只鸭子扑翅欲跑,长利帮忙拦住。
苍发蓬松的叼烟之人揉额懵问:“哪只鸭子是我的?其乃一脉单传,辈份有先后,可别搅混了……”淌汗淋漓拾袋的家伙抬手乱指,愣望道:“瞅似小一点的那只鸭应该是你的。”
“不!”苍发蓬松的叼烟之人啧然道,“看上去显得小一点的那只鸭明明是你的。”
“两只鸭简直一模一样,”长利憨瞅道,“我看不出谁是谁,很难分辨。然而形势紧急,何必纠缠,随便拎走算了!”
“‘穿越’这种事情很严肃,”小皮索捧盒说道,“出不得半点差池。你们别搞错了,须要认真对待,以免时空与命运发展的脉络走向不对……”
“搞不好便因这两只鸭子弄混,”有乐难抑苦恼道,“导致人类自取灭亡的命运更无可挽回。别小看拎错鸭子这种事情,细节很重要……”
我出个主意:“你们一齐叫唤名字试试看?”
苍发蓬松的叼烟家伙闻言会意,和淌汗淋漓提袋的相似模样之人对视点头,齐叫:“阿梨!”两只鸭子似为一怔,随即发出呱的叫声回应,张开翅膀奔返,各自投入怀抱,却又不无困惑地转脖互觑。
恒兴捂脸摇头,不安道:“这对‘二愣’养鸭,竟连名字也取得一样,恐怕还是有可能弄错……”信孝颤拿茄子一闻,郁闷道:“究竟是鸭还是鹅,都要打个问号,我对未来很不乐观……”
“妇女!”黑须老翁在恒兴后边冷哼一声,沉着脸提斧悄临,冽目投视道,“我看你提刀进错了地方,偷窃大量梳子以及存心生事的帐怎么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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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兴脊为一凛,按刀反问:“哪只眼睛看见我是妇女?”瓜皮小帽那厮抬枪说道:“让我替你算,只需一枪了帐。”有乐赶忙伸扇拦住,转面朝恒兴背梁微扬嘴颌示瞧:“多了个东西,你瞅这该算啥?”黑须老翁眯眼凑觑,纳闷道:“难怪我老伴先前大惊小怪地唠叨,没见过有人竟然长在这里……”
恒兴转瞅道:“我后面长了什么东西?”黑须老翁憎视道:“你这个满头梳子的妖孽……”
不顾有乐使眼色,恒兴攥刀的手一紧,恼道:“你这是人身攻击噢!”黑须老翁颔首说道:“对,我确实攻击你。”语毕举斧,正要斫颈,腰后忽挨一钺,半踣于地。转面瞧见有个冠帽如缸的须髯客拖着血污慌欲爬开,一迳嘶声自笑:“坏人死于话多,终究要挨利刃‘背刺’……”
长利困惑于旁:“谁是坏人来着?”
“冠帽,”黑须老翁强撑而起,提斧追劈数下,斩躯血肉横飞,然后手拿缸形冠帽自瞧,摇晃身形靠柱端详道,“原本跟各自的位份等级紧密相关,可你们越来越闹不明白,帽子乱戴,没大没小。连自己先人定下的规矩都忘掉。不讲究遵守规矩,一个个就会胡作非为……”
“澡堂是个凶险无比的地方。”我一时难以定神,隐约听到有乐懊恼道,“我们怎么又回到这里?”
“往哪儿踩?”淌汗淋漓搓澡的家伙趴在我脚下问道,“怎竟踩得我莫名的兴奋?”
一团湿巾揉成球状,朝我头额抛打。我仓促跳避于旁,但见黑须老翁在柜台那边坐望,沉着脸冷哼道:“你能躲去哪儿?我叫你蹦上去踩他死去活来,不是要你踩到他莫名兴奋……”淌汗淋漓搓澡的家伙趴在热台上敦促道:“没事别躲,我感觉很爽。挨踩的过程充满了农奴岁月唏嘘的回忆,请继续这样做……”
我摇头穿鞋,坐在其畔烦闷道:“再踩下去,脚都快抽筋了。”
“抽筋是小事。”冠冕如瓜的粗髯壮汉在高处凭栏俯视道,“我欲将你逮去让人乱石打脚而死,顺路号召围观浪妇应有的下场!”
我转望柜台那边,不安道:“听见了没?再踩人要被捕……”
“不必慌。”黑须老翁托腮说道,“过会儿我就去砍他。”
有乐伸扇拍打道:“你还没砍过谁?”
“你,”黑须老翁瞪视道,“想尝尝滋味是不是?”
有乐惊啧道:“我就猜到迟早要遭殃!别再呆在这里,为免挨砍得体无完肤,赶紧想办法趁早溜掉……”
“你该晓得,”小皮索捧盒哀叹,“谁也溜不掉。别忘了这是个‘死循环’……”
冠冕如瓜的粗髯壮汉从高处以狐疑的目光俯瞧道:“你捧的盒子里隐藏什么窥探城防的怪装置?”
“没别的怪东西在内,”小皮索揭盖展示道,“只有两个小型的‘天外来客’尸体。”
“小尸体形状的怪装置。”冠冕如瓜的粗髯壮汉端坐在上面睥睨道,“瞒不过我犀利的目光。连同盒子,过会儿一把火烧得干净……”
黑须老翁不以为然道:“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没来得及放火,就会被干掉。”
有乐见我坐在一旁挠脚,便伸扇拍打道:“你还发什么愣?赶快帮忙想歌词,我要唱那支难记地名的波斯歌曲,尽快让蚊样家伙听到,然后穿过人群,寻来会合……”
“果然不出所料,”冠冕如瓜的粗髯壮汉示意弓弩准备,在栏边负手凛视道,“该发生的,必会发生。”
“说话间又要开打了,”向匡捂额怔问,“是不是因为咱们做了什么才导致这样?”
“困在此处,”小皮索转头悄言,“似跟做过什么事情无关。”
“恐怕未必全然无关,”毛发耷拉之人蹲在柱边揣测,“会不会因为我们这一伙穿越到废土那边,抢在一切完结之前,从‘条顿骑士’手上偷走了他们好不容易追缉活捉的囚犯,引发连锁反应所致……”
嘴罩管状东西的老者在柱后促喘道:“这样做只会引来‘条顿骑士’穿越时空的追杀,还不至于‘死循环’。别说我没提醒大家,刚才瞥见穹窗外似有蹊跷之物晃闪而过,形状很像条顿方面的掠星级新型猎杀器‘三合一球’。”
“如果你没看错就糟了,”苍发蓬松的抱鸭家伙颤叼烟卷儿往周围乱望道,“咱们带来的半成品‘乌龙球’应该不是对手。无惧辐射巡弋废土的那些‘掠星者’很厉害,只因其独自看守的囚犯居然被偷走,此乃完全自主决策追击,原理类似史上初次有真实记录的‘机器智慧’自主追杀人类军队……”
“有史以来首次正式记载的大约是公元二零二零年,”白面微须男子不禁动容道,“土耳其的智慧猎杀器在北非战场自主追歼一支溃逃的利比亚军队,而我们眼下竟在土耳其,仿佛历史以意想不到的荒诞方式再度重演……”
苍发蓬松的抱鸭家伙颤烟说道:“不幸的是,咱这伙最后的俄罗斯人,成了被智慧机器自主决策追杀的猎物。先前谁出的馊主意,蠢到让我们去招惹它。那些机器最会记仇,起初大概就是它们自己决定追擒灭世的‘罪魁祸首’来折磨到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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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该!”冠冕如瓜的粗髯壮汉在高处拍手叫好。“听着就很痛快,虽然我不清楚究竟谁在追杀你们。顺便说一声,我的手下已准备放火,要将诸位一骨脑儿烹煮在内……”
“他在上面凭栏称快,”有乐伸头仰瞧一眼,迅速缩避,抬扇遮腮,转面悄言。“那突厥人笑得嘴跟八万似的,趁其尚未爬出窗户下令点火,咱们先闪为妙。”
四周晃出几个裹布罩巾的人影,姿态恭谨,却有意无意地移躯挡住各处出口。黑须老翁在柜台后边微哼道:“结帐再走不迟,别以为这班婆娘好惹,其皆来自‘教师’易卜拉欣那边,平时我在家都要看她们脸色,夹起尾巴做人……”
恒兴后面也有数个面罩纱巾的老妪,朝他背梁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地诮笑:“尾巴……”恒兴满怀困惑地转瞅道:“我后面究竟有什么东西招引非议?”有乐随口宽慰之:“想是因为一些家庭妇女没见过多少似你这般肥厚雄壮的脊梁,容易大惊小怪。世间就怕货比货,你看她们老公有多干瘦?”
“我这叫‘精瘦’,”黑须老翁板着脸,在柜台后攥枪告诫。“人老精、鬼老灵。你们玩不过我,趁早乖乖付帐。我的要求不高,不埋单,就埋尸。谁都甭想例外……”
冠冕如瓜的粗髯壮汉在高处不以为然道:“谁也别指望让我随便花钱。你们该学我任何时候都不忘掉勤俭的家风……”黑须老翁脸色一沉,楼上冒出几个面罩纱巾的老媪,从袍内掏枪瞄准对面那伙突厥弓箭手。信孝不由颤茄转询:“你家究竟有多少婆娘呀?”
“总之不少。”黑须老翁在柜台后面苦恼道,“而且她们那些跟来蹭饭的亲戚更加有增无减。多到使我透不过气,家庭负担重。压得我随时要崩溃,你们该理解,不买单不行,总得有人为此付帐……”
苍发蓬松的抱鸭家伙斜叼烟卷儿纳闷道:“按说这般强手云集的场面理应排不到澡堂老板担纲唱主角,为什么又被他抢戏独占风头,不甘于跑龙套,仗着自己是地头蛇,竟然一再强行压轴……”瓜皮小帽那厮在旁插话:“在我家乡那边的梨园里,也有像他这样的‘老戏骨’轻而易举便能抢戏。别人在台上抢不过他,只得靠边站……”
“我决不甘心靠边站。”冠冕如瓜的粗髯壮汉在高处睥睨道,“誓为皇廷效力至死。帝国就算果真有崩溃的一天,亦必将所有无足轻重的小脚色压在废墟最底下。然而你们看不到那一天,说话间便要随澡堂崩溃在眼前……”
“先别崩溃,”有乐忙道。“我还没找到蚊样家伙,不想又经历一次枪林弹雨……”
长利憨望道:“想不到他们这个年代的‘火拼’也很激烈……”
“时为公元一六七六年。”嘴罩管状东西的老者坐在柱后低喘道,“处于你们后面的岁月,世人进入枪炮年代,‘俄土战争’当然比‘战国争锋’那时候更激烈。作为火器的枪,其历史悠久。最古老的枪是元代和南宋交战期间纷纷投入使用的竹筒火器,此后改进为各种大小不一的铁筒炮,以及管子铳。从火器史来看,拜占廷灭亡以前的一四一九年,胡斯信徒在反对两吉斯蒙德的战争中使用了一种哨声短枪,手枪因此而得名。公元一五四零年,意大利人造出了皮斯托亚手枪。早期的手枪在十四世纪初或更早几乎同时诞生于中土和德意志境内的普鲁士。中土当时出现了一种小型的铜制火铳,名叫‘手铳’。这可以看作是手枪的最早起源。公元一三三一年,普鲁士的黑色骑兵使用了一种短小的点火枪,骑兵把点火枪吊在脖子上,一手握枪靠在胸前,另一手拿点火绳引燃火药进行射击。这是欧洲最早出现的手枪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