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胆小鬼

他极其仔细地将便签再次对折,动作带着一种近乎郑重的意味,然后将其放入自己黑袍内侧那个最贴近心口的口袋里。单薄的纸张隔着衣料,似乎带来一丝微不足道却切实存在的暖意。

随后,他拿起自己那支漆黑的羽毛笔,蘸了蘸墨水,在一张空白的羊皮纸碎片上,以他一贯清晰冷峻的笔迹,写下了一个极其简短却分量十足的回应:

【Accepted. ——S.S.】

墨迹干得很快。他拿起这张小小的回复,走回小床边,将其轻轻压在了格温尼维尔放在毯子外的手边——一个她醒来一定能第一时间看到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他似乎才真正松了口气,周身那种紧绷的压迫感悄然散去些许。他回到自己的扶手椅中,重新拿起学生的论文,真正开始投入批改。

实验室里依旧寂静,却不再有之前的紧张与对峙,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温和的、包容的宁静。

格温尼维尔是在一种久违的、深沉的睡眠之后缓缓醒来的。意识先于身体苏醒,她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和舒适,仿佛被柔软的云朵包裹着,驱散了连日来的冰冷和疲惫。地窖里熟悉的魔药气味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令人安心的…羊毛和旧纸张的味道。

她有些迷茫地睁开眼,花了片刻才适应昏暗的光线,并意识到自己并非趴在冰冷的实验台上,而是躺在一张…显然是由变形术变出来的小床上,身上还盖着一条厚实温暖的羊毛毯。

记忆逐渐回笼——最后的印象是她强撑着完成最后一部分验证,写下那张便签,然后疲惫终于彻底击垮了她,她似乎就那样趴着睡着了…

那现在这是?

她微微一动,想要坐起身,一张对折的小羊皮纸从她手边滑落。她下意识地接住,展开。

【Accepted. ——S.S.】

那清晰冷峻的笔迹,那熟悉的缩写,像一道暖流瞬间涌过她的四肢百骸,冲散了醒来时最后的一丝不安和迷茫。他接受了她的道歉。他没有真的生她的气…或者说,气已经消了。

格温尼维尔握着那张小纸条,指尖微微收紧,唇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一个柔软的、真实的弧度。

格温尼维尔一抬头,就毫无缓冲地撞进了他那双深邃的黑眸里。他的眼神依旧复杂难辨,带着惯有的审视,但那层冰冷的隔阂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关注。

格温尼维尔没有移开目光,反而就着刚睡醒的那点迷糊和被他纵容着的底气,声音里带着一丝自然的、软糯的撒娇意味,打破了寂静:

“教授…”她揉了揉依旧酸涩的眼睛,声音比平时更软,带着毫不掩饰的疲惫,“…我好累。”

小主,

这句话不像抱怨,更像是一种依赖的倾诉,仿佛终于卸下了所有强撑的坚强,将最真实的脆弱状态呈现在他面前。她甚至无意识地微微蜷缩了一下,像只寻求安慰的幼兽。

这直白而软弱的表达,让斯内普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极其细微的变化。那是一种混合了“果然如此”和“无可奈何”的复杂神情。他似乎早已料到她会这样,却又对此毫无办法。

他沉默地看了她几秒,目光在她依旧缺乏血色的脸上和浓重的黑眼圈上扫过。

“显而易见。”他最终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平稳,却奇异地没有包含任何讽刺的意味,更像是一种平淡的陈述。他甚至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微不可闻。

他没有问她是否还需要继续实验,也没有斥责她不知节制。他只是取出一瓶散发着柔和珍珠光泽的魔药——那是比缓和剂更温和、专门用于深度恢复精神和体力透支的珍稀药剂。

他走回她身边,将魔药递给她,言简意赅地命令:“喝了它。”

格温尼维尔顺从地接过那瓶温热的药剂,指尖与他短暂相触,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她没有立刻喝,而是抬起眼,望着他,声音轻软得几乎像羽毛搔过心尖,带着一种全然的依赖和试探:

“教授…”她微微张开手臂,像一个寻求安慰的孩子,“…抱抱。”

斯内普的眉峰挑高了一个极小的弧度。(又来了。) 这个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带着一丝无奈的认知。她似乎每次耗尽心力、显露出脆弱一面时,就会本能地向他索取这种毫无距离可言的肢体安慰,仿佛他是某种…人形安抚剂。

最终,他像是输给了某种更强大的本能,极其僵硬地、几乎是动作凝滞地在她面前蹲下身来。这个姿势让他不得不微微仰视她,也打破了他惯常居高临下的姿态。

他伸出双臂,动作略显笨拙地环抱住她。

格温尼维尔几乎立刻就有了回应。她像是终于找到了避风港的倦鸟,轻轻哼了一声,便将额头抵在了他的颈窝处,整个人放松地靠向他。温热的呼吸拂过他颈侧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她身上还带着淡淡的墨水、羊皮纸混合着刚喝下的魔药的淡淡气味。

斯内普的身体彻底僵住,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重量和温度,能感觉到她细微的呼吸起伏,甚至能感觉到她发丝扫过他下颌的微痒触感。这一切都过于亲密,过于…真实。

他的手臂肌肉绷得死紧,悬在半空,似乎不知该如何安放。他该推开她,该立刻结束这失控的场面。

但…他最终只是极其缓慢地、仿佛耗尽了巨大勇气般,将手掌略显生硬地、轻轻地落在了她单薄的背脊上,极其克制地拍了一下。那动作与其说是安抚,不如说更像是一种确认存在的触碰。

他就这样僵硬地蹲着,任由她靠着,仿佛一座沉默而笨拙的黑色礁石,承受着依偎。实验室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交织的呼吸声,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暖意的静谧悄然弥漫开来。

过了好一会儿,格温尼维尔的声音才闷闷地从他颈窝处传来,带着一丝鼻音和显而易见的懊悔:

“对不起…”她轻声说,声音被他的黑袍和她的姿势过滤得有些模糊不清,却更能听出里面的真诚,“…我不该说那样的话…我不是那么想的…”

她顿了顿,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压抑某种情绪:“我只是…当时太着急了…我怕你真的再也不管我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细不可闻,带着一种罕见的、毫不掩饰的脆弱。这个道歉不再是为了实验的进展,而是纯粹为了她曾用言语刺伤他这件事本身。

斯内普能感觉到她说话时呼出的热气拂过他的皮肤,也能感觉到她抓着他袍角的手指微微收紧。这个直接的、不再带有任何算计或目的的道歉,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小石子,在他心底漾开细微却持久的涟漪。

他依旧沉默着,没有立刻回应。但那落在她背脊上的、原本僵硬的手掌,却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力道,仿佛一种无言的接受。

过了片刻,他才低沉地开口,声音因为她的靠近而比平时更显沙哑:

“我知道。”

这简短的回应让格温尼维尔紧绷的肩颈似乎终于松弛了下来。她更深地埋进他的怀抱,仿佛卸下了最后一点负担。

拥抱没有立刻结束。他就这样维持着这个有些别扭的姿势,沉默地提供了片刻难得的、无声的安慰。直到他感觉到她的呼吸变得更加平稳悠长,仿佛又要陷入安睡,他才极其小心地、缓慢地松开了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