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霓的车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划破了铜岭市沉寂的午夜。
她没有回家,而是直接驶向了通往省城的高速公路。
那卷脆弱的胶片被她用防潮袋层层包裹,安置在副驾驶座上,仿佛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时间炸弹。
她不能通过基金会的官方渠道,那无异于在黑暗中点燃一支火把,告诉所有人她找到了什么。
借用高校口述史项目的名义,是她能想到的最安全、最不易引起怀疑的伪装。
省公安物证鉴定中心灯火通明。
接待她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眼神锐利的老专家。
当苏霓说明来意,并强调需要进行无损显影和胶片基材的年代物理鉴定时,老专家扶了扶眼镜,目光在她和那个小小的胶卷盒之间逡巡了片刻,什么也没多问,只说了一句:“明天早上八点来取。”
等待的几个小时漫长如一个世纪。
苏霓没有离开,就在鉴定中心外的车里蜷缩着,城市的霓虹在她疲惫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第二天清晨,当她拿到那份薄薄却重逾千斤的报告时,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报告的结论清晰、冰冷、且不容置疑:
一、照片拍摄时间,通过对底片乳剂层银盐颗粒的衰变程度进行物理测算,精确锁定在1993年5月7日,误差不超过二十四小时。
二、底片基材样本与省档案馆保存的1993年度铜岭矿务局宣传科统一配发胶卷样本,化学成分及物理特性完全吻合。
三、通过高倍显微镜对画面中横幅的布料纤维进行纹理分析,其上残留的油性笔墨迹微粒,与当年桥洞事故勘探图纸上所用笔迹的墨迹成分,同源。
三条结论,环环相扣,构成了一条无懈可击的证据链。
这不是一张来历不明的老照片,而是那个被强行掩埋的时代,发出的一声迟到二十八年的呐喊。
苏霓紧紧攥着报告,第一时间将扫描件发给了团队里的每一个人。
几乎是在苏霓拿到报告的同时,远在京城的许文澜已经通宵调取了近十年所有涉及“历史影像认定”的行政诉讼案例。
她的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判决书汇成一片数据的海洋。
一个规律清晰地浮现出来:地方政府最常用的驳回理由,便是“来源不明”与“权属不清”。
他们利用程序上的模糊地带,将无数民间保存的珍贵影像资料,贬低为不具备法律效力的“孤证”。
许文澜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既然他们擅长制造规则的迷宫,那她就为他们设计一座无法绕开的灯塔。
她迅速敲击键盘,一份名为《历史影像证据效力三级认证模型》的文件在她指下成型。
第一级:物理真伪鉴定,即苏霓正在做的工作,解决“来源”问题;第二级:关联人证比对,通过寻找照片中的幸存者或家属进行指认,解决“内容”问题;第三级:公共场景还原,将照片中的建筑、标语与地方志、新闻报道等公开资料进行交叉印证,解决“时空”问题。
这套模型,将感性的历史记忆,转化为一套可复制、可推广的标准化证据链操作流程。
做完这一切,她没有声张,而是通过一个加密邮箱,将这份模型连同几个典型案例分析,悄悄发送给了她的一位导师——那位导师,正是正在参与起草《红色文化遗产保护条例》的地方立法小组成员。
她要的,不只是一场官司的胜利,而是要从根本上,改变游戏规则。
而在铜岭市,赵小芸的行动则充满了另一种力量——一种来自街头巷尾、来自寻常百姓的温度。
她联系了所有能找到的、当年参与过维权的工人家属子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