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芸指尖一顿,点开了那条信息。
字字泣血。
发信人是一位母亲,她颤抖着打下每一句话。
她说,她按照“守音青年”的指南,满怀期待地给患有轻度抑郁的儿子录下了一段关于童年的音频。
她刻意隐去了所有辛酸,将那段岁月描绘得如田园诗般美好,希望能用温暖的回忆拉近母子间冰冷的距离。
然而,当儿子戴上耳机,那段精心编织的“美好”却成了引爆火药桶的导火索。
“你讲的都不是真的!你根本没那么苦!”少年摘下耳机,双目赤红,声音嘶哑地咆哮。
争吵在一地狼藉中结束,那段承载着母亲卑微期望的录音,被儿子亲手删除。
私信的最后,那位母亲用近乎哀求的语气问:“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是不是一个更失败的妈妈了?”
屏幕的光映在赵小芸脸上,她没有立刻回复。
这个问题,像一根尖刺,扎破了“守音青年”项目温情脉脉的表象,露出了底下更复杂、更疼痛的现实。
简单的安慰是苍白的,甚至是一种残忍。
她深吸一口气,拨通了林晚的电话。
“晚晚,我们需要做一件事,一件可能会冒犯,但必须要做的事。”赵小芸的声音异常冷静,“你从我们的原始音频库里,筛选十段录音。我不要那些功成名就的,不要那些岁月静好的。我要那些被父母们自己剪掉的、藏起来的、没敢说出口的……那些隐瞒的艰难。”
林晚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这不是要制造矛盾,而是要呈现真相。
接下来的两天,林晚几乎把自己锁在了音频工作室。
她像一个最苛刻的淘金者,在数千小时的素材洪流中,筛选着那些闪烁着犹豫、停顿,甚至自我否定的“杂质”。
她跳过了一位企业家宏大的创业史诗,却选中了他酒后断断续续的呢喃,承认当年为了一笔订单,曾在客户面前跪了半个小时。
她忽略了一位教授关于家庭教育的侃侃而谈,却保留了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低声忏悔的一句话:“当年打孩子……是因为我自己被老板骂了一整天,回家没地方撒气。”
每一段音频,都是一个被英雄光环遮蔽的普通人的侧影。
林晚为每段音频都只配了一句极简的导语,短得像一声叹息。
“他说出口时,已经原谅了自己。”
“她笑了,可眼泪从录音开始就没停过。”
这个被命名为《我没说完的那一半》的匿名合辑,最终被加密上传至一个仅对内部开放的心理干预平台。
申请调用它的,必须是持证心理咨询师,且用途仅限于个案辅导。
这是赵小芸划下的红线,她们要揭开伤疤,但不是为了展览,而是为了更精准地疗愈。
苏霓在项目周会上得知此事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她想起自己刚入行时,在电视台主持一档深夜亲情热线。
曾有一个女孩打来电话,声音平静,却让整个导播间都为之揪心。
女孩说:“我妈一辈子没对我说过一个‘苦’字,可我知道,她为了省钱给我交学费,半夜会偷偷去厨房吃中午剩下的冷饭。”
那冰冷的米饭,和那位母亲精心编织的温暖童年,何其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