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清晨,天光乍破,一缕微光刺破云层,精准地投射在苏霓紧握的录音笔上。
那支空壳的笔身,因她指尖的温度而微微发烫。
陆承安站在一旁,目光沉静如水,敏锐地捕捉到她指节因用力而泛起的苍白,以及那无法抑制的轻微颤抖。
他没有开口询问,任何言语在此时都显得多余。
他只是无声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精巧的随身小刀,刀锋在晨曦中泛着冷光,轻轻抵住笔尾那颗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螺丝,缓慢而稳定地旋开。
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哒”,笔的尾盖应声弹开。
里面没有电池,没有芯片,只有一张被折叠到极致、薄如蝉翼的纸条。
陆承安用刀尖小心翼翼地将其挑出,展开。
纸上是一行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的稚嫩字迹:“阿姨,我听见你了,但我妈还没回来。”落款是两个小字——小满,九岁。
轰然一声,苏霓感觉自己世界里的某根弦被狠狠拨动,嗡鸣不止。
记忆的洪流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三年前,一场百年不遇的特大暴雨席卷全城,无数家庭失联。
她作为心理疏导志愿者,在一个临时搭建的避灾点,对着一群惊惶不安、找不到父母的孩子,录下了一段现在听来都有些空洞的安慰话语。
她记得那个叫小满的女孩,缩在角落,抱着膝盖,一双大眼睛里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戒备与恐惧。
她以为那只是一次流程化的工作,一段很快会被遗忘的录音,却没想到,那段冰冷设备里传出的声音,竟成了这个孩子在漫长等待中唯一的浮木与寄托。
眼眶瞬间滚烫,一滴泪砸在纸条上,将“回来”两个字洇染开来。
她深吸一口气,那股颤抖从指尖蔓延至全身,却不再是无助,而是某种破土而出的决心。
“承安,”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坚定,“重启‘回声计划’,立刻。这一次,我们不只要让他们听到,更要建立一条可以回应的通道,专为那些‘听到了,却无法说话’的人。”
几乎是同一时间,千里之外的西南山区,林晚的手机铃声撕裂了深夜的寂静。
电话那头,是她资助的一所小学的支教老师,声音带着哭腔:“林晚姐,张老师……张老师突发中风,送医院了。”张老师,是“夜读声库”项目里一位最年长的志愿者,一位退休语文教师,两年来雷打不动地为山里的孩子们朗读课文和故事。
电话里,孩子们的哭声隐约传来:“张老师以后是不是再也不给我们念《背影》了?”
林晚当即订了最早的航班,连夜赶往当地。
医院的病房里,曾经声音洪亮的老人插着呼吸管,已无法言语。
他浑浊的眼睛望着天花板,手指却在床栏上无意识地、富有节奏地敲击着。
林晚俯下身,侧耳倾听,心头猛地一紧——那敲击的节奏,不长不短,正是朱自清《背影》中那段最着名的描写“他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的朗读停顿。
她没有像旁人一样急于寻找替代的朗读者。
她知道,任何人的声音都无法取代孩子们心中那个“张老师”。
她在病房外架设起高敏度录音设备,对着那扇紧闭的门,一录就是一整天。
家属压抑的低语、护士更换药瓶的轻碰声、窗外偶尔飞过的鸟鸣、老人时断时续的呼吸,以及那从未停止的、敲击床栏的节拍……所有声音被她悉数采集。
当晚,她将这些声音剪辑成一段十五分钟长的环境音,没有一句人声,只在末尾融入了那段指节敲击的节奏,命名为《陪读》,设置在每晚八点,准时推送到全班学生的“夜读”终端。
一周后,一条匿名的学生留言出现在后台:“林晚姐姐,我没有听到故事,但我好像听到了张老师在给我们翻下一页书的声音。我觉得他还在。”
而在“回声计划”的数据中心,许文澜的指尖在键盘上翻飞如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