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与钱氏抱着那最后的“施舍”,如同丧家之犬般仓皇消失在青溪镇的街巷尽头,那背影里除了狼狈,竟还透着一丝被看穿所有算计、连最后遮羞布都被扯下后的颓然与空茫。他们或许还会在某个肮脏的角落咒骂,或许还会在困顿到极致时,于醉梦中再次滋生不切实际的妄想,但沈微婉知道,他们不会再出现在“安食铺”门前了。
那两袋糙米,一坛腌菜,如同划下的一道清晰界限,买断了最后一丝稀薄到令人齿冷的血脉牵连,也彻底堵死了他们所有纠缠的可能。她用的是最直接、也最残忍的方式,告诉他们,也告诉自己——过往,已矣。
隔了一日,天色晴好,秋风带着爽冽的气息。沈微婉再次带着安儿,回到了破瓦村的祖屋。这一次,心境与前两次截然不同。少了那份沉甸甸的、亟待清理与告慰的迫切,多了几分审视与……告别。
祖屋依旧静静矗立在村尾,比邻着荒草与寂寥。经过她之前的清扫,虽依旧破败,却不再显得死气沉沉,至少那门窗的轮廓清晰了许多,院内的荒草也被她简单清理过一片,露出了灰褐色的地面。
她没有急着进去,而是牵着安儿的手,站在那扇略显歪斜的院门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阳光将老屋斑驳的土墙照得有些发白,那枯死的梨树枝桠在蓝天下勾勒出倔强而凄凉的线条。这里,是她生命的起点,也承载了她最初始的温暖与最深刻的离散。
她推开那扇虚掩的、发出“吱呀”呻吟的木门,走入堂屋。屋内空荡,一尘不染的地面是她亲手所扫,那面空白的墙壁前,早已没有了祭品的痕迹,唯有她记忆中父母模糊的身影,仿佛还停留在那里,目光温和。
她缓步走到屋子中央,环视四周。目光掠过那被虫蛀空的旧柜子,掠过墙角那块她儿时曾磕碰过的、留下浅坑的地面,掠过窗棂上那仅存的、破碎不堪的窗纸……往昔的记忆碎片,如同沉在水底的贝壳,偶尔被思绪的微澜掀起,却再也激不起惊涛骇浪。
她走到那面空墙前,静静地站了片刻。没有跪下,没有泪水,甚至没有太多言语。只是在心中,默然地做了一场最后的对话。
爹,娘。女儿做到了。屋子赎回来了,安儿长大了,女儿也立住了。那些曾经的苦难,未能将女儿压垮。那些不堪的过往,女儿也已亲手斩断。
她深吸了一口气,胸腔中那股盘踞多年、关于“娘家”、关于“根”、关于被夺走与被辜负的沉重与不甘,竟在这无声的静默中,如同阳光下的薄冰,一点点消融,化作缕缕轻烟,消散在这老屋清冷的空气里。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