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菜?
张婆那浑浊眼底燃烧的狂热和笃定,那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语气,如同最猛烈的风暴,瞬间席卷了她所有的怀疑和恐惧!她看着张婆掌心那团深褐色、粘稠恶臭的膏泥,那浓烈的酸腐气息此刻仿佛带上了一种神秘莫测的、属于时间的力量!
没有选择!
这是张婆指的路!是唯一可能让腌菜“勾魂”的秘法!
巨大的决绝再次压倒了一切!她枯槁的脸上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执拗!她颤抖着,从墙角那堆破烂里翻出一个拳头大小、洗刷干净的、带盖的粗陶小药罐(不知是哪次捡来的)。她接过张婆掌心那团粘稠、冰冷、散发着浓烈酸腐恶臭的深褐色膏泥。
入手滑腻冰冷,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粘稠感。
她强忍着巨大的生理不适,用枯枝将膏泥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塞进那窄小的罐口!粘稠的膏泥如同活物般抗拒着,散发着更加浓烈的恶臭!安儿在炕上发出痛苦的呜咽。
终于塞满!压紧!
她用一块洗干净的破布死死堵住罐口,又用草绳在罐口缠了无数圈,最后用一小块捡来的、带着泥污的薄石板,重重地压在罐口之上!
做完这一切,她如同虚脱般,靠着冰冷的土墙滑坐在地,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酸腐恶臭。断裂的肋骨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右腿麻木得毫无知觉。汗水混着不知是泪水还是被熏出的水渍,在她脸上肆意流淌。
张婆浑浊的目光一直紧盯着那个被封死的、如同潘多拉魔盒般的粗陶小罐。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深刻的皱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幽深。许久,她才极其缓慢地、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
“等吧……”她的声音恢复了沙哑干涩,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种洞穿世事的苍凉,“等它睡醒……等它发威……”
“坛子里的卤水……省着点用……那是引子的根……”
“下次腌新菜……用这老卤兑新盐水……一点点……就够了……”
她的语速很慢,带着一种传承秘法般的庄重,每一个字都如同烙印:
“省着用……它能养……能传代……”
最后一个字落下,张婆不再停留。佝偻着背脊,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一步一顿,拖着沉重到极点的步子,缓缓挪出了冰冷的土屋,再次消失在荒芜小径尽头呼啸的寒风中。
土屋内,死寂。
浓烈的酸腐恶臭如同实质,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安儿缩在炕上,小脸埋在破被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墙角,那个沉默的、被石板死死压住的粗陶小罐,如同一个孕育着未知魔物的茧,静静散发着属于时间的、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酸腐气息。
沈微婉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土墙。
断裂的肋骨剧痛钻心。
右腿麻木如同灌铅。
指尖残留着皂膏的油腻和“老卤”引子的滑腻冰冷。
鼻腔里充斥着碱臭、油脂哈喇、泥土腥、草根腐败、还有此刻最浓烈、最霸道的、属于那“老卤”引子的、如同陈年潲水发酵般的酸腐恶臭!
每一种气味都带着刻骨的屈辱和生存的艰辛。
每一种气味都如同鞭子,狠狠抽打着她残破的躯壳和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
然而……
在那片被无尽恶臭和剧痛淹没的、冰冷的绝望冻土之下!
一点名为“希望”的嫩芽,正汲取着张婆话语中那神秘莫测的“引魂”之力,汲取着墙角破瓦罐里那沉甸甸的铜钱碰撞声,汲取着安儿微弱的呼吸声……艰难地、执拗地、穿透层层污秽与苦难,向上!向上!探出了它顽强而脆弱的头颅!
她布满血污风霜、被恶臭熏得几乎变形的枯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名为“生路”的微光,正穿透浓重的酸腐与绝望,死死地、死死地,钉在墙角那个被石板封死的粗陶小罐上!
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凝视着黑暗中的神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