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壁滚烫,灼烧着她布满裂口和老茧的掌心,带来清晰的刺痛。
但这痛,此刻却奇异地带着一种近乎幸福的暖意。
她拖着麻木剧痛的残腿,一步一挪,挪到冰冷的土炕边。将滚烫的碗极其小心地放在同样冰冷的炕沿上。
“安儿……慢点……烫……”她的声音嘶哑干涩,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哽咽和无法言喻的酸楚。
安儿早已迫不及待!
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挣脱母亲的怀抱,几乎是扑到炕沿边!冰冷的小手不顾滚烫,死死捧住那只豁口粗碗!碗壁的热度瞬间传递到他冻得麻木的掌心,带来一阵灼热的刺痛,他却浑然不觉!那双被病痛和饥饿折磨得黯淡许久的大眼睛,此刻如同注入了星辰的碎片,爆发出璀璨到极致的光芒!那光芒里,是纯粹的、对食物最原始、最狂热的渴望和即将被满足的巨大喜悦!
他低下头,小嘴凑近碗沿滚烫的粥面,顾不上烫,用力地、贪婪地吸溜了一口!
粘稠滚烫的米粥裹挟着琥珀色的腌菜丝,瞬间滑入口腔!
浓郁的米香如同最温暖的拥抱,瞬间包裹了所有味蕾!
紧随其后的,是那霸道醇厚、带着奇妙酵香的咸鲜!它完美地刺激着麻木已久的味觉神经!
咸鲜之下,腌菜丝那被时间转化的微甜清冽,如同山涧清泉,悄然流淌!
而米粥的温润粘稠,又完美地包裹、驯服了所有强烈的味道,带来一种无与伦比的、踏实的满足感!
“唔——!”安儿含糊地发出一声巨大的、带着浓重鼻音的惊叹!小脸上瞬间绽放出如同朝阳初升般的、纯粹而巨大的满足笑容!那笑容驱散了所有的苍白和病气,点亮了整个冰冷的土屋!他顾不上烫,小脑袋几乎埋进碗里,小手紧紧捧着碗,小嘴飞快地吸溜着、咀嚼着,发出满足的、如同小兽呜咽般的哼唧声!滚烫的米粥烫得他小嘴通红,眼泪都熏出来了,他却浑然不顾,仿佛要将这世间最极致的美味,连同这滚烫的温度,一起吞进肚子里!
沈微婉枯槁的身影凝固在炕边。
她看着安儿狼吞虎咽的样子,看着孩子脸上那久违的、纯粹到没有一丝阴霾的满足笑容,看着那因滚烫而通红却依旧不肯停下的小嘴……
巨大的酸楚如同最汹涌的浪潮,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堤防!深陷的眼窝再也无法承载那汹涌的泪水!滚烫的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混着脸上干涸的泥污和汗水,汹涌而下!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枯槁的手指死死抠进冰冷的土炕边缘,指甲崩裂,渗出暗红的血丝也浑然不觉。
断裂的肋骨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右腿麻木得毫无知觉。
指尖冻疮裂口被冰水浸泡后的刺痛如同万蚁噬咬。
可这一切的痛苦,此刻都仿佛被眼前这捧着破碗、狼吞虎咽的小小身影,被那碗中升腾的、带着米香与咸鲜酵香的温暖雾气,彻底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暖粥。
破碗。
孩子满足的笑容。
这是被休弃、被践踏、在泥泞里挣扎求存以来,安儿第一次……第一次吃到正经的、温热的、属于谷物的米粥!
她的目光,穿透汹涌的泪水和土屋冰冷的墙壁,死死望向村西张婆那间低矮破败的泥坯房方向!
那扇紧闭的木门。
那双浑浊锐利的眼睛。
那硬邦邦塞过来的、装着陈米、沾着污渍的粗麻布袋。
那一声别扭生硬的“给孩子……熬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