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保持着跪地的姿势,没有立刻抬头。而是先将手里那块已经脏得看不出颜色的毛巾,轻轻放进了身边的水盆里。浑浊的水面荡漾了一下,映出头顶昏暗灯光扭曲的倒影。
然后,我深深地、几不可闻地吸了一口气。这口气吸得极其缓慢,仿佛要将周围所有冰冷的空气都吸入肺腑,用来镇定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心跳,用来冰封住眼底可能残存的任何一丝波澜。
做完这个细微的准备动作,我才极其缓慢地、用一种近乎定格般的速度,抬起了头。
目光,由下而上,最先触及的是他垂在身侧、骨节分明的手,然后是他紧抿的、透着冷厉的薄唇,高挺的鼻梁,最后,对上了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餐厅暖黄的灯光下,他的脸一半在光里,一半在影里,轮廓显得愈发深邃英俊,却也愈发冰冷无情。那双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未消的怒火,有被挑衅的不悦,有居高临下的审视,还有一丝……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急于求证什么的焦灼。
我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他预想中的愤怒、屈辱或者泪水。相反,我甚至微微牵动了嘴角,努力扯出了一个极其浅淡的、弧度标准的微笑。
那个笑容,挂在因为我刚才长时间低头擦拭而有些苍白的脸上,显得异常温顺,甚至可以说是……空洞。像一张精心描画的面具,完美,却没有灵魂。
我用一种平静得近乎诡异的语调,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餐厅里,每一个字都像羽毛落地,却又带着千钧的重量:
“陆先生,您搞错了。”
我顿了顿,目光坦然地迎视着他那双骤然缩紧的瞳孔,继续用那种没有起伏的声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沈家大小姐……”
“三年前就死了。”
这句话说完,空气仿佛凝固了。连时间都好像停止了流动。
我看到他脸上的肌肉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下。那双一直牢牢锁住我的眼睛,瞳孔在瞬间剧烈地收缩,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刺中了。里面翻涌的所有情绪——怒火、不悦、审视、焦灼——都在这一刻被一种巨大的、完全出乎意料的愕然所取代。
他预想了我的无数种反应。或许是歇斯底里的反驳,或许是崩溃无助的哭泣,或许是隐忍不甘的怒视……他准备好了应对所有的激烈情绪,准备好了用更冷酷的言语将她打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