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砚深没有就此发表任何言论,没有召见我宣布新的职责划分,他甚至很少再直接过问家务事的细节。但这座庞大宅邸的运转,就像一台被重新设定了程序的精密机器,悄无声息地完成了调整。而我,被安置在了一个全新的、更“轻省”的岗位上。
我的日常工作,逐渐转向了那些需要更多耐心、细心和……审美能力的事务。
比如,整理。
不再是简单的归置物品,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整理”。书房里那些浩如烟海的书籍,他允许我按照自己的逻辑重新分类、编码、上架。当我第一次提出这个想法时,他只是从文件中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目光深邃难辨,然后极轻地颔首:“可以。”
于是,我花了整整一周的时间,沉浸在那片书的海洋里。指尖拂过不同质地的书脊,按照文学、历史、经济、艺术等大类,再细分为编年史、流派、作者国籍……我仿佛回到了大学时在图书馆做义工的日子,那种对知识的敬畏和整理的乐趣,久违地回到了我的生命中。当我最终将整理好的书目清单放在他桌上时,他扫了一眼,没有说话,但第二天,我发现他取书的位置,精准地落在了我新标注的区域。
又比如,插花。
宅邸里每日都会有新鲜的花材送达。以前,我只是机械地将它们插入花瓶,保证每个房间都有点缀即可。但现在,周姨会笑着把花材交给我:“清弦,你眼光好,你来摆弄吧,先生好像挺喜欢你上次放在客厅的那盆蝴蝶兰。”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我偶尔心血来潮,用几支白色蝴蝶兰和翠绿龟背竹搭配出的作品,似乎在他常坐的沙发旁,停留了比往常更久的时间。于是,我开始用心研究花艺,根据不同房间的氛围、季节的变化,甚至他当日可能的心情(通过他选择的领带颜色、阅读的书籍类型来揣测),来设计不同的花作。玄关的百合热烈迎宾,书房的文竹清雅凝神,餐厅的玫瑰温馨暖胃……宅邸因为这些精心布置的细节,似乎悄然褪去了一些样板间般的冰冷,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烟火气和品味。
还有协助准备下午茶。
不再是躲在厨房里清洗杯碟,而是被允许在周姨的指导下,参与茶点的搭配和摆盘。我会挑选合适的瓷器,将司康饼、三明治、马卡龙摆放得错落有致,甚至偶尔,会根据记忆,复刻一些我家道中落前,母亲擅长的、精致却不张扬的中式茶点。当我把一碟桂花定胜糕配着龙井茶端上去时,他什么也没说,但我注意到,他多用了一块。
这些工作,琐碎,却不沉重。它们更依赖于一种内在的素养,一种对美的感知和创造能力,一种秩序感和细节控。而这些,恰恰是我从小被培养、浸淫在骨子里的东西,是即便家族破产、身份跌落,也无法被彻底剥夺的底蕴。
做这些事时,我不再感到屈辱和压抑,反而有一种……如鱼得水的从容。我不再是那个被强迫跪着擦地、磨平傲骨的落魄千金,而是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重新找回了一丝掌控感和价值感。指尖流淌的不再是清洁剂的涩味,而是书页的墨香、花瓣的芬芳和瓷器的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