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墨宣软倒在福顺和江屿白怀里,脸色灰败得像蒙了一层寒霜的旧纸,花白的胡子随着微弱的呼吸轻轻颤动。
“快!抬回太医院!用参汤吊着!”福顺尖细的嗓音都劈了叉,指挥着小太监们七手八脚地把人往外抬,那焦急的模样,活像护崽的老母鸡。
江屿白看着周老被抬走的背影,心里像塞了团浸透冰水的破棉絮,又冷又沉。
乐瑶生死未卜,周老气急攻心,北狄蛮子还派了个嘴欠的使者来朝堂上蹦跶,最后还吐了血……这叫什么事儿!
殿内一片狼藉,北狄使者的血在光洁的金砖上洇开一小滩刺目的暗红,几个北狄护卫手忙脚乱地抬着他们昏迷的主子,脸色煞白,再也没了之前的倨傲,只剩下惶恐。
赵衍端坐龙椅,面沉如水,目光扫过那摊血迹,又掠过殿中惊魂未定、面面相觑的文武百官,最后定格在有些失魂落魄的江屿白身上。
“江屿白。”
皇帝陛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的窃窃私语。
江屿白一个激灵,赶紧躬身:“臣在!”
“今日之事,”赵衍的指节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了敲,发出笃笃的轻响,敲得江屿白心尖也跟着颤,“你,怎么看?”
怎么看?江屿白脑子还有点懵。
他下意识地挠了挠头,脱口而出:“回陛下,臣觉得……那蛮使身体不太行啊!周老就说了几句实话,他咋就气吐血了呢?这心理素质,比臣写‘坟头蹦迪’奏折那会儿差远了!”
噗嗤——
不知道哪个角落传来一声没憋住的笑,又迅速被强行咽了回去。
赵衍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眼神里那点沉凝差点没绷住。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维持着帝王的威严:“咳……朕是问,北狄此举,意欲何为?那面能‘咬’战歌的新鼓,还有这押韵挑衅的使者……”
江屿白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正色。
他脑子飞快转动,驿卒惊恐的描述、使者嚣张的嘴脸、周老怒斥时的韵律、还有那面诡异的鼓……
“陛下!”江屿白眼睛一亮,“那使者狂是狂,但您发现没?他押韵押得那叫一个执着!连最后骂人……呃,最后陈述事实,都非得押上!这说明啥?”
他环视一圈殿内竖起耳朵的大臣们,压低了点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
“说明他们整个北狄,从上到下,都跟周老一样,被这‘押韵仪式’给腌入味了!深入骨髓了都!打仗要敲鼓押节奏,谈判要押韵放狠话……这已经成了他们的本能,甚至是……弱点!”
赵衍的眼神锐利起来:“弱点?”
“对!弱点!”江屿白越想越觉得有门儿,“您想啊,战场上那面新鼓为啥邪门?它能精准地‘咬’住咱战歌的调子,说明他们背后肯定有高人!非常懂音律韵律的高人!这使者跑来押韵挑衅,也绝不是单纯为了恶心人,更像是……一种试探!”
“试探?”赵衍的眉头锁得更紧。
“对!试探咱‘谐律之枢’的虚实!”江屿白感觉自己抓住了关键,“他们搞出那面邪鼓,干扰咱的战歌,肯定也想知道咱这护国大阵到底有多厉害,是不是年久失修,是不是真像传说中那么神!这使者,就是派来探路的狗鼻子!”
这个比喻……嗯,很江屿白。
几个老成持重的大臣眉头紧皱,觉得这说法太过市井,但又莫名觉得有点道理。
福顺在一旁小眼睛滴溜溜转,凑近赵衍耳边,用气声道:“陛下,江大人所言……似乎……不无道理。那蛮使晕倒前,眼珠子可是一个劲儿地往殿顶梁柱上瞟呢,像是在找啥……”
赵衍的手指再次敲了敲扶手,沉吟片刻,目光扫过殿中:“众卿以为如何?”
武将们自然是群情激奋:
“陛下!管他什么试探!蛮夷无礼至极!臣请领兵,踏平北狄王庭!”
“对!把那敲邪鼓的巫师揪出来,剁碎了喂狗!”
文官们则更谨慎些:
“陛下,兵者凶器,当慎之又慎。当务之急,是查明乐司官下落,救治周老……”
“蛮使虽狂悖,然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如今他在殿上吐血昏迷,若处置不当,恐予北狄口实……”
江屿白听着这些议论,心里那个急啊。
乐瑶还等着救呢!周老还躺着呢!跟这帮人在这儿扯皮“礼数”?
他脑子一热,也顾不上什么朝堂礼仪了,往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陛下!诸位大人!咱不能光在这儿磨嘴皮子啊!乐司官还陷在北狄那边生死不明呢!周老还躺着呢!北狄摆明了要探咱的底,咱为啥不能反将一军?”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他身上。
“哦?反将一军?”赵衍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探究。
江屿白深吸一口气,把刚才在脑子里成型的“歪点子”一股脑倒了出来:
“他们不是想知道‘谐律之枢’厉不厉害吗?咱就告诉他们!大大方方地告诉他们!不过嘛……”他狡黠地眨了眨眼,“咱告诉他们的,得是咱想让他们知道的‘厉害’!越离谱越好,越夸张越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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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越说越兴奋,手舞足蹈:
“比如,咱就放出风去,说咱的护国大阵强无敌,一声吼就能把北狄王旗震成破抹布!陛下新得了上古神器,唱首歌就能从天兵天将家里摇人!周老昨晚夜观天象,掐指一算,算出蛮王半夜老尿炕,还尿不湿床单!”
噗——
这次没憋住的笑声更多了。
一个年轻御史指着江屿白,笑得直不起腰:“江……江大人!‘尿炕’?这……这也太……”
“太什么?”江屿白理直气壮,“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家人们……呃,老铁们……诸位大人!你们想想,北狄派来的探子,在咱京城犄角旮旯里,听到小太监、浣衣宫女、甚至街边卖炊饼的大爷都在神神秘秘地传这些押韵又离谱的消息,他们会咋想?”
他模仿着探子抓耳挠腮的样子:
“一个说大阵一声吼碎王旗?一个说陛下唱歌摇天兵?还有一个说蛮王尿炕?这……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到底哪个是真的?还是……全是真的?!”
他两手一摊:“这不就懵圈了吗?让他们猜去!让他们疑神疑鬼去!咱真假掺着放,搅浑这潭水!他们想探咱的底?咱先把他们的脑子搅成一锅浆糊!这叫啥?这叫‘信息污染’!让他们摸不着北!”
殿内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武将们瞪着眼,觉得这法子……好像有点损,但莫名带劲?
文官们捻着胡子,觉得这手段……实在有辱斯文,但……似乎可行?
赵衍看着殿下那个眼珠子亮得跟偷了油的小耗子似的江屿白,沉默了好一会儿。
久到江屿白心里都开始打鼓,琢磨着陛下是不是觉得这主意太馊,要把他叉出去的时候……
赵衍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福顺。”
“奴婢在!”福顺立刻躬身。
“拟朕口谕。”赵衍的目光扫过江屿白,“着江屿白……便宜行事。”
便宜行事!
四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道特赦令!
江屿白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差点没蹦起来:“臣……臣领旨!谢陛下!陛下英明!”
福顺也瞬间心领神会,小眼睛眯成一条缝,对着江屿白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
赵衍挥了挥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都散了吧。福顺,安排好北狄使者‘养伤’,不得怠慢,亦……不得令其随意走动。江屿白,你留下。”
“是!”众人躬身退下。
偌大的紫宸殿,瞬间只剩下赵衍、福顺和一脸忐忑又兴奋的江屿白。
赵衍从龙椅上起身,缓步踱下台阶,走到江屿白面前。
皇帝陛下的目光带着审视,像探照灯一样在江屿白脸上扫来扫去。
江屿白被看得后脖颈子发凉,赶紧低下头。
“江屿白,”赵衍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的法子,朕准了。但有几句话,你给朕听清楚。”
“臣洗耳恭听!”江屿白把腰弯得更低了。
“第一,”赵衍竖起一根手指,“乐瑶,必须找到。生要见人,死……也要给朕带回来!活要全须全尾,死……也要全须全尾!”
江屿白心头一凛,用力点头:“臣明白!”
“第二,”赵衍竖起第二根手指,“周老,是朕的股肱,更是王朝史笔的脊梁!他若有个闪失,朕唯你是问!你那‘假情报’,别把周老真气得……驾鹤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