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时间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蜜蜡。
烛火依旧辉煌,蟠龙柱依旧威严,烤全羊的香气也依旧在空气中固执地盘旋。然而,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无形的磁石吸住,死死钉在了两个焦点上:
一个是殿中前排,须发皆白的老丞相。他双手如同鹰爪,死死扣住自己那顶价值不菲、象征着身份地位的紫檀木镶玉发冠,一张老脸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惊恐和……无处遁形的羞愤!那发冠在他指缝间倔强地歪斜着,露出底下锃光瓦亮、反射着烛火光芒的——一小片头皮!滑稽又凄凉。
另一个,则是末席的摩诃耶神僧。这位来自北狄、曾饱受“韵律失调”之苦的高僧,此刻正痛苦地佝偻着身体,双手死死地、以一种近乎痉挛的力度,捂住了自己那标志性的卷曲胡子!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几缕精心打理过的卷曲胡子,竟在他指缝间,如同活物般,不受控制地、细微而持续地……颤抖着!扭动着!仿佛他捂住的不是胡子,而是一窝受惊过度、拼命想要挣脱束缚的毒蛇!他额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滚落,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嗬嗬”声。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烛火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摩诃耶那痛苦压抑的喘息,在这片凝固的辉煌中显得格外刺耳。
乐瑶和那几位乐师僵在殿中央,抱着编钟,脸色惨白如纸,手脚冰凉。周墨宣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沉甸甸地坠入了万丈冰窟!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尖叫:完了!彻底完了!国宴献礼搞砸了!国体……国体碎了一地啊!
“咳!”
一声极轻、却如同惊雷般在死寂中炸响的干咳,从龙椅方向传来。
赵衍冕旒垂珠下的脸,看不出太多表情。他只是用指关节,在御案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一下。
“叮。”
清脆的玉石叩击声,瞬间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凝固。
“丞相年高,想是旅途劳顿,偶感不适。福顺,扶丞相去偏殿歇息,传御医好生照看。” 赵衍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他甚至没有提老丞相那岌岌可危的发冠,仿佛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遵旨!” 福顺反应极快,立刻像一阵风似的飘到老丞相身边,用他那圆润的身体巧妙地挡住了大部分视线,一边不着痕迹地帮老丞相把发冠扶正按牢,一边用极低的声音安抚:“老相爷,您受惊了,这边请,这边请……” 半搀半架地把还处于惊魂未定状态的老丞相迅速“请”离了这社死现场。
接着,赵衍的目光转向末席,依旧平静:“摩诃耶大师远道而来,水土不服,亦需静养。来人,送大师回驿馆,好生伺候。” 语气淡然,将摩诃耶那诡异骇人的胡子颤抖,也轻描淡写地归咎于“水土不服”。
几个内侍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靠近痛苦蜷缩的摩诃耶。摩诃耶似乎也极力想控制自己,艰难地点了点头,在搀扶下,捂着依旧在细微颤抖的胡子,步履蹒跚地退了出去。他离开时,深陷的眼窝里,最后瞥向殿中央那几架编钟的目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惊悸和……一丝深藏的恐惧。
一场足以成为外交笑柄、甚至引发朝堂地震的危机,就在赵衍三言两语、轻描淡写的“定调”中,被强行按了下去。殿内气氛依旧微妙,但至少表面上,又恢复了“宾主尽欢”的假象。西域使节们面面相觑,虽然满腹狐疑,但碍于天朝威仪,也只能按下好奇,重新举起酒杯,只是那笑容,多少有些僵硬和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