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7章 涨停板下的泪(2011年4月9日)

晨雾还未散尽,申城这座巨大的钢铁丛林刚刚苏醒,华兴证券门口却已反常地聚集起一片灰暗的人潮。大多是些上了年纪的男女,穿着洗得发白、早已过时的工装夹克或棉袄,沉默地站着,眼神里的疲惫和绝望像未化的寒霜,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肩头。空气凝滞,只有远处高架桥上车辆碾过的闷响,和偶尔几声压抑的、带着痰音的咳嗽。几个穿着崭新保安制服的人影在人群边缘紧张地逡巡,其中一个身材挺拔、眼神却异常沉静的中年保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片沉闷的火山口——正是李玄策。他粗糙的手指下意识地捻了捻制服下摆的褶皱,这身不合体的装扮是他踏入这片民间疾苦漩涡的通行证。

“开了!开了!”一声嘶哑的呼喊猛地刺破死寂。人群像被通了电,瞬间骚动起来,无数道目光齐刷刷投向证券公司那巨大的电子显示屏。猩红的数字疯狂跳动,几支带着“碳基科技”、“纳米前沿”字样的股票代码,价格如同失控的火箭,数字后面那个鲜红的“+”号刺得人眼睛发痛,伴随着一片“涨停!涨停了!”的狂喜呼喊。

可这片狂喜的浪潮边缘,却站着绝对的静默。一个头发花白、背脊微驼的老者,身上那件旧得发硬的蓝色工装,袖口和前襟还带着洗不掉的机油黑渍。他仰着头,布满皱纹的脸被屏幕的红光映照得一片惨淡,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那串代表“西疆新材”的代码和它旁边同样刺眼的红色数字。那红光落在他脸上,像血。他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一种被砂纸磨过般的呜咽,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却硬是没有掉下一滴泪。

李玄策无声地靠近,隔着人群,像一块礁石。“老哥,”他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底层人特有的粗粝感,递过去一个刚从街角买来的、还烫手的肉包子,“垫垫?”

老者猛地一震,布满老茧和烫疤的手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没接包子,却像抓住救命稻草般,颤抖的手指猛地戳向那跳动的屏幕。“你看!你看它啊!”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这上上下下的线!歪歪扭扭,比个屁!当年我闺女躺在医院里,那病危通知书上的心电图,都比它画得齐整!那会儿我拼了命焊三峡大坝的闸门,水压多大?焊缝要求多严?比登天还难!可老子焊成了!现在呢?”他猛地捶打自己的胸口,咚咚作响,“我把厂子买断工龄的钱,把棺材本,全填进这个坑里了!就信了电视上那些狗屁专家的话,什么碳基芯片要革全世界的命,西疆新材是龙头……龙头啊!龙头就他妈这样吃人?!”

他浑浊的眼泪终于汹涌而出,混着脸上的灰尘冲出道道沟壑。“龙头……吃了我的钱,我闺女的救命钱啊……”最后几个字,破碎得不成声调,整个人佝偻下去,像被瞬间抽走了脊梁骨。

三峡闸门……李玄策的心像被这老焊工粗糙的手狠狠攥了一把。他默默把热包子塞进对方冰冷颤抖的手里,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老哥,当年焊那闸门,水火无情,闸门要是崩了,下游多少乡亲?那是实打实用命在焊,用汗珠子、用骨头渣子焊出来的。那才是真东西。这屏幕上的红红绿绿,”他抬头,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一片虚假的狂欢,“是猎场,是数字游戏,是漂在油锅上的纸花!真东西,在咱们手里头。”

就在这时,证券公司旁边一家原本冷清的社区五金店门口,突然架起了一台略显笨重的摄像机。一个穿着同样洗得发白、印着“哈一精刀”字样的深蓝工装,身材敦实、面相憨厚的中年汉子,正笨拙地调整着镜头角度,对着旁边一个简易操作台上固定好的巨大轴承钢圈。是王铁柱!他额头微微冒汗,显然对这直播的阵仗还有些生疏和紧张。

“各位…各位老少爷们儿!”王铁柱对着镜头,声音洪亮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结巴,“咱…咱哈一精刀的王铁柱!今儿个,不扯那些虚头巴脑的股票代码!给大伙儿看点实在的!”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陡然专注起来,仿佛回到了他熟悉的车间。他猛地扳下操作台旁一个粗大的手柄。

呜——!

巨大的高频感应线圈瞬间通电,发出低沉强劲的蜂鸣,空气都仿佛随之震动。那冰冷的、泛着金属幽光的巨大轴承钢圈,在无形的强力磁场中微微颤栗。王铁柱紧盯着仪表盘,布满老茧的手沉稳地转动着控制旋钮,电流表指针稳稳爬升。几秒钟后,惊人的一幕出现了:钢圈与线圈接触的表面,如同被无形的火焰舔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暗沉的灰白,迅速转为炽热的樱桃红,然后是刺目的亮黄!滚烫的热浪扑面而来,即使隔着屏幕,也仿佛能感受到那足以融化钢铁的恐怖高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