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余老眼中精光一闪,开始详细阐释,如同一位严师在剖析经典的织造案例:
“先说这‘斜纹’。”他用指甲在桌面上虚画着交错的角度,“不同于常见的平纹布经纬线一上一下简单交织,斜纹织法,乃是经线浮点连续斜向排列,形成独特的山形或八字形纹理。此法织出的布,质地更紧密,耐磨耐拉扯的程度,远超平纹布数倍!对于整日里拉网、扛包、与缆绳风浪搏命的船工渔户而言,耐磨,便是性命攸关的第一要务!”
苏芷晴微微颔首,这解释合情合理。
“再说这‘重浆’!”余老语气加重,指向纤维,“此乃关键中的关键!寻常棉布染色,虽也上浆,但多为米浆、薯浆,薄施一层,只为便于织造或暂固颜色,水洗几次便褪去。而此布所用之‘重浆’,非同小可!”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回忆某种特殊的气味:“此浆,主用闽粤特有的‘薯莨’根茎,捣碎取汁,混合贝壳粉、海藻胶甚至某些特殊矿土,反复多次浸染、晾晒、捶打!工序极其繁琐复杂!浆成之后,布质变得硬挺板实,几乎可立而不倒!”
“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余老自问自答,目光灼灼,“为的便是‘防水、耐盐、抗腐’! 海上作业,无时无刻不面临水汽、浪花、盐分的侵蚀。普通布衣,不出旬月便朽烂不堪。唯此重浆布,能有效阻隔水盐,延长衣物寿命,虽初穿时僵硬磨肤,但越穿越软,且历久弥坚!此乃海边人家千百年来总结的生存智慧!”
苏芷晴听得心神震动。她从未想过,一方寻常布料背后,竟蕴含着如此深邃的与环境抗争的生存哲学和技艺传承。
“最后说这‘蓝’色。”余老捻起纤维,对着灯光,“靛蓝染色,各地皆有。但闽浙之地,气候温润,所产靛青品质极佳;加之其染色工艺与‘重浆’处理相结合,染料能深深吃入纤维骨髓,色泽沉静均匀,经年累月,非但不褪,反因海风浸润、日晒雨淋,会泛出一种独特的、如同海波般的油润光泽。此等色泽与质感,绝非北地干燥气候下染出的蓝布所能比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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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总结道,语气无比肯定:“经纬斜纹以求其韧,薯莨重浆以御其湿,闽靛深染以固其色——三者合一,方成此布!其用料之讲究,工艺之繁复,针对性之强,在京畿之地,莫说罕见,简直是闻所未闻!此地富贵者穿绸缎,平民用普通麻棉,谁需此等专为搏击风浪而生的‘战衣’?”
一番剖析,如抽丝剥茧,层层递进,将一块布料的产地、工艺、用途,乃至其背后蕴含的地域文化、生存环境,清晰地展现在苏芷晴面前!权威,专业,令人信服!
苏芷晴心中已然雪亮。这蓝色的纤维,如同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一扇通往遥远东南沿海的大门!它将永陵的窃案,与那片波涛汹涌的大海,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她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与震撼,问出了最后一个关键问题:“余老,依您看,此等布料,可否为宫中所用,或是……某些特殊衙门的定制之物?”
余老闻言,嗤笑一声,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不屑:“宫中用度,首重规制、华美、舒适。内织染局所出,无论绸缎纱罗,皆求精工细作,彰显天家气派。岂会用此等粗重、僵硬、专为劳苦力设计的布料? 至于官府,衙役兵丁虽有号衣,也多为寻常棉麻,求其统一易得,断不会耗费如此工时,特制此等地域性极强的衣料。此布,必出自民间,且是特定地域、特定行当的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