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怀异心诸侯散盟

初春的北地,寒风依旧如刀。简宇的军队驻扎在一片临河的高地上,营寨连绵,刁斗森严,空气中弥漫着马革、尘土和隐隐的硝烟味。这里没有舒适的庄园,只有望不到头的营帐和巡逻兵士沉重的脚步声。

董白被带到了中军附近一座不起眼但守卫格外森严的帐篷里。帐篷内陈设极其简单:一张行军床,一套粗木桌椅,一个取暖的火盆。条件简陋,却干燥整洁,甚至铺着地毯,这已是军中极高的待遇。

先前简宇封禁了她的力量,她当时还以为,自已要完蛋了。但出乎意料的是,她预想中的地牢和刑具没有出现,但这军营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移动的囚笼。帐外传来的每一句口令、每一次号角,都提醒着她此刻的处境——她不仅是俘虏,更是身处死敌的核心腹地。

帐帘掀开,一名身着素净衣裙、外罩御寒斗篷的女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名端着饭食的亲兵。那女子眉目清雅,气质沉静如水,与这肃杀的环境格格不入。她是蔡琰,简宇安排董白和她一起居住,并让蔡琰好好照顾董白。

“姑娘,一路颠簸,辛苦了。”蔡琰的声音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示意亲兵放下食盘,然后对董白道:“军中条件简陋,暂且忍耐。简将军有令,不会苛待于你。”

董白紧绷着下颚,眼神锐利地扫过蔡琰,冷笑道:“不会苛待?下一步是不是就要用我来要挟我祖父了?简宇何必假仁假义!让他来见我!”

蔡琰并未被她的敌意吓退,只是平静地坐在她对面的木凳上,轻声说:“简将军正在巡营部署,防务紧要。姑娘,无论日后如何,此刻保重自己要紧。”她的目光落在董白因紧张而攥紧的拳头上,带着一种了然的悲悯。

这种悲悯刺痛了董白。她不需要怜悯!她宁愿面对的是粗暴的审问,而不是这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礼遇”。这感觉就像用尽全力的一拳打进了棉花里,让她无比憋闷。

随后的几天,董白就在这顶帐篷里度过。活动范围被严格限制,但饮食起居有专人照料,甚至每天有热水供应。这种“礼貌的囚禁”在喊杀声震天的军营里,显得如此诡异。

她时常能听到帐外简宇与部下将领交谈的声音,语气果断、冷静,部署作战,下达命令。那个声音沉稳有力,与她想象中凶神恶煞的军阀形象截然不同。偶尔,她还能听到蔡琰的帐篷里传来低回的琴声。那琴声带着一丝忧思,却在金戈铁马的背景下,顽强地维系着一片精神的净土。

一天夜里,军中似乎有小的骚动,隐约传来伤兵的呻吟和军医的吆喝。董白坐在黑暗中,心绪不宁。这时,帐帘被轻轻掀开一条缝,蔡琰端着一碗刚煎好的安神汤药走了进来。

“方才前哨有小股接触,已有伤兵送回。吓到姑娘了吧?”蔡琰将药碗放在桌上,就着帐篷里微弱的光线,担忧地看着董白有些苍白的脸,“喝点药,定定神。”

董白本想拒绝,但空气中飘来的淡淡血腥味和远处隐约的哭声让她胃里一阵翻腾。她第一次没有出言顶撞,默默地接过了药碗。温热的药汤下肚,带来一丝暖意,也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他……经常这样身先士卒吗?”鬼使神差地,董白低声问了一句。她问的是简宇。

蔡琰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轻声道:“为将者,职责所在。将士用命,主将岂能安坐帐中?”她的语气里没有刻意美化,只是一种平静的陈述。“今日只是小冲突,若是大战……唉。”她未尽的话语里,包含着对战争残酷的深刻认知。

这一刻,董白忽然意识到,这个看似被保护起来的女子,对眼前的一切并不陌生。她与那个叫简宇的男人,共享着某种超越寻常的危险与责任。

一次偶然的机会,董白在被允许去帐篷后方一小块被围起来的空地“放风”时,看到了让她印象深刻的一幕。

一队刚从前面撤下来的伤兵被抬到不远处的医疗营帐区,哀嚎声不断。这时,她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简宇,穿着一身沾满尘土的甲胄,正在那里低头询问军医什么,神情专注而凝重。他甚至还停下来,拍了拍一个年轻伤兵的肩膀,似乎说了句鼓励的话。阳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没有杀气,只有疲惫和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董白迅速收回目光,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猛跳了几下。这和她从小被灌输的“残暴敌军”形象完全不同。在她的认知里,祖父麾下的将领,对待伤兵往往不会如此……体恤。

回到帐篷,蔡琰正在整理一些书信。见董白回来,神色有异,便温和地问:“外面风大,可要加件衣服?”

董白没有回答,反而突然问道:“你们……不恨祖父的人吗?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她终于问出了这个困扰她许久的问题。如果她是重要的筹码,为何不严加看管甚至用刑?如果她无关紧要,为何又给予这种超乎寻常的“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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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琰放下手中的信,抬头看着她,目光清澈而坦诚:“两军交战,各为其主,是立场之争。但对待一个失去反抗能力的人,尤其是女子,该如何对待,体现的是为人的底线。”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简将军常说,仗要打,但人不能变成鬼。”

“人不能变成鬼……”董白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她想起了西凉军中的某些做派,与眼前所见形成了尖锐的对比。那种根深蒂固的仇恨,第一次产生了巨大的裂痕。恨意需要对象,当这个对象变得模糊、复杂,甚至展现出某种她无法鄙夷的品质时,恨意就开始无处附着。

接下来的日子,董白沉默了许多。她不再尖锐地反抗,但也没有表现出顺从。她开始更仔细地观察周围的一切:观察士兵们对简宇的敬畏中似乎带着的信赖,观察蔡琰在颠沛流离中依旧保持的从容与善良。

她依然被限制自由,但当她再次面对送来的饭食和药品时,不再拒绝。她甚至会在不经意间,听到帐外讨论军情时,下意识地去关注战局的进展。她发现自己竟然……不希望这支军队遭遇惨败。这种念头让她感到恐慌和背叛祖父的罪恶感,但又无法抑制。

她对简宇的感情,从最初纯粹的仇恨,变成了一种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愤怒,有困惑,有无法理解,还有一丝……被这种在险境中依然坚持“底线”的行为所悄然触动的好奇。

她冰冻的心,并非在温暖的阳光下融化,而是在这战火纷飞、危机四伏的军营里,在真实的残酷与点滴人性的对比中,开始一点点瓦解。恨意依旧存在,但已不再纯粹,它被一种更强大、更难以言说的情感悄然稀释。而这一切,那个忙碌于军务、几乎从不与她直接照面的男人简宇,或许还一无所知。

时已暮春,黄河沿岸的风却依旧带着股鏖战后的腥气与寒意。简宇的中军大帐矗立在高坡上,如同蛰伏的猛兽,与远处西凉军连绵的军寨遥相对峙。帐内,火盆燃得正旺,将悬挂的牛皮地图映照得明暗不定。

简宇未着甲胄,只一身玄色深衣,负手立于地图前。他的身形挺拔如松,连日征战的风霜未能磨去他眉宇间的锐气,反而更添几分沉凝。指尖划过地图上长安的标记,他的眼神专注而炽热,仿佛能穿透帐篷,望见那座梦寐已久的都城。刚刚击退西凉军的进攻,将士用命,士气可用,正是趁势而进的大好时机。

帐帘被轻轻掀开一条缝,一人悄无声息地步入。来人身形微瘦,面容白净,眼角已有细密皱纹,但行动间却异常轻捷谨慎,正是近侍兰平。他手中捧着一碗刚煎好的汤药,热气氤氲。与寻常谋士或武将不同,兰平身上有种独特的阴柔与谨慎,那是久居深宫、历经巨变后刻入骨髓的印记。

他本是十常侍中的毕岚,在那一夜的血雨腥风中,是简宇力排众议,将他从屠刀下捞出,赐名“兰平”,庇护于麾下。从此,他收起昔日权势,隐去真实身份,只以一副谦卑恭顺的面貌,成为简宇身边最沉默也最隐秘的影子。

“主公,该用药了。”兰平的声音不高,带着宦官特有的柔和,却异常清晰。他将药碗轻轻放在案几上,动作一丝不苟。

简宇“嗯”了一声,目光仍未离开地图,随口问道:“后方粮草到了何处?计算日程,最迟后日应入大营。”他的语气中带着主帅惯有的、对后勤脉络的掌控感。

兰平没有立刻回答。他垂手退至一旁,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让他本就缺乏血色的脸更显苍白。他沉默着,帐内只有火盆的噼啪声和简宇手指无意识敲击案几的轻响。

这异样的沉默终于引起了简宇的注意。他转过身,看向兰平,眉头微蹙:“怎么了?粮草出了岔子?”他敏锐地捕捉到兰平眼中那难以掩饰的沉重。

兰平抬起头,嘴唇翕动,似有千言万语堵在喉间。他深吸一口气,仿佛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说出接下来的话。最终,他趋前一步,用更低、更沉的声音道:“主公……粮草,怕是……等不到了。”

简宇脸上的从容瞬间凝固。他盯着兰平,眼神锐利起来:“等不到?何意?是押运延误,还是途中遭劫?”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帐内的温度仿佛骤然降低。

兰平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混合着苦涩、愤怒与无奈的笑容,这笑容在他脸上显得格外复杂:“非是延误,也非遭劫。是……根本就不会有了。”他顿了顿,仿佛每个字都重若千斤,“属下派往雒阳的几批信使,今日带回确切消息。十八路诸侯自入雒阳,见董卓退守长安,便以为天下已定,大多……大多已沉溺酒色,互相攻讦,早将讨董之事置之脑后矣!”

简宇的瞳孔骤然收缩。

兰平继续道,语气中带着压抑不住的讥讽与悲凉:“尤其是那总督粮草的袁公路!自得知我军在荥阳力挫董军,兵锋直指长安后,非但不喜,反而……反而心生忌惮!他已寻由头,彻底断绝了对我们的粮草供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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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简宇猛地一拍案几,霍然站起!药碗被震得跳起,褐色的药汁泼洒出来,在地图上洇开一片污渍。“袁术安敢如此!”他胸中一股郁气直冲顶门,眼前甚至黑了一瞬。他为了大局浴血奋战,每前进一步都付出惨重代价,谁知后方那些所谓的“盟友”竟在如此关键时刻,从背后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刀!

兰平看着简宇因极度愤怒而微微颤抖的手,心中痛楚万分。他经历过宫廷最黑暗的倾轧,深知人心能险恶到何种地步。他上前一步,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泣血的冷静:“主公息怒!不仅如此,孙文台、曹孟德、鲍信等确有心进取之人,亦因兵力单薄,加之粮草不济,出兵半途便已被迫退回。如今……如今我军已是孤军深入,外无援兵,内无粮秣……”

他抬起眼,直视着简宇因震惊和愤怒而布满血丝的双眼,一字一顿地吐出最残酷的现实:“营中存粮,即便即刻减半分发,最多……最多也只能支撑十日。”

“十……日……”简宇重复着这两个字,仿佛第一次理解它们的含义。他踉跄一步,手撑在案几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巨大的失望、被背叛的愤怒、以及对数万将士命运的担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浴血拼杀换来的大好局面,竟就这样毁于一旦!毁于那些鼠目寸光、嫉贤妒能的盟友之手!

帐内死一般寂静。只有火盆中跳跃的火苗,映照着简宇剧烈起伏的胸膛和苍白的面容。兰平垂首侍立,不敢再多言,他能感受到主公心中那场席卷一切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