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董卓得知董白投敌,吐血昏迷。
春末的长安城,本应是杨花飞舞、暖风醉人的时节。然而相国府深处,董卓日常起居的暖阁内,却弥漫着一股与明媚春光格格不入的阴冷死寂。
巨大的青铜兽炉中,名贵的香料早已燃尽,只余下冰冷的灰烬。雕花窗棂半开,窗外几株晚开的桃花在微风中摇曳,粉嫩的花瓣偶尔飘落,无声地滑过窗台。阳光透过繁密的枝叶,在光洁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却丝毫照不进榻上之人内心的阴霾。
董卓仰面躺在宽大的紫檀木榻上,身上胡乱盖着一件玄色锦被。他那原本肥胖壮硕的身躯,此刻竟显出几分虚浮的臃肿,面色是一种不祥的青灰,嘴唇干裂起皮。双目虽紧闭,眼皮却在不规律地跳动,眉头死死拧成一个疙瘩,仿佛在睡梦中仍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榻边,两名太医屏息垂手而立,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李儒静立稍远处,一袭深青色常服衬得他脸色愈发凝重。他的目光掠过榻前地上那滩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又落到董卓那随着粗重呼吸而起伏不定的胸膛上,心中一片冰凉。那血迹,是噩耗传来时,董卓急怒攻心喷溅而出的。
“呃……”一声沉闷的呻吟从董卓喉间溢出。他沉重的眼皮挣扎着掀开一条缝,露出浑浊不堪、布满蛛网般血丝的眸子。眼神涣散地移动着,最终定格在李儒身上:“文……优……”
“相国!”李儒立刻趋步上前,从旁边小几上端起一直温着的参汤,小心翼翼地递到董卓唇边,“您感觉如何?先喝口参汤润润。”
董卓就着李儒的手,勉强啜吸了一小口,随即烦躁地偏过头,参汤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染湿了衣襟。一丝力气似乎随着这口汤水回到了体内,却也唤醒了那蚀骨钻心的痛楚和滔天怒火。
“白儿……”董卓的眼珠陡然瞪大,血丝密布,死死盯着李儒,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走调,“告诉老夫……那不是真的!是细作谎报军情!白儿……怎么可能……还有墨鸦他们……怎么可能……!”
他胸膛剧烈起伏,呼吸声如破旧的风箱,带着濒死的嗬嗬声。尽管事实如山,他内心深处仍残存着一丝渺茫的希望,期盼着李儒能否认那一切。
李儒手腕剧痛,却不敢有丝毫挣脱,只是将头垂得更低,声音沉痛而清晰,字字如刀,斩断董卓最后一丝幻想:“相国……保重万金之躯……消息……反复确认过,千真万确。小姐她……确已入住简宇内府,形影不离。墨鸦等五位……力战不屈……已全部阵亡。”
“噗——!”
又是一口鲜血,比前次更暗红浓稠,猛地从董卓口中喷出,溅在李儒的衣袖上,也溅落在锦被和榻沿。他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脊梁骨,重重向后倒去,后脑勺磕在坚硬的紫檀木床头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双目圆睁,直勾勾地望着屋顶繁复的藻井,眼神里是彻底崩溃的难以置信、被至亲背叛的锥心之痛,以及足以焚毁一切的狂怒。
“为什么……为什么?!”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我把一切都给了她……尊荣、富贵……她是我董家的血脉啊!她怎么敢如此背叛?去跟……简宇小儿……苟合在一起?她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祖父!还有没有董氏满门!”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额头上青筋暴起,虚胖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颤抖,只能徒劳地喘息。他想不通,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倾注了所有宠爱和希望的孙女,为何会投向敌人的怀抱?这比失去五名顶尖死士更让他难以接受。这背叛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剜刮着他的心脏。
李儒连忙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用绢帕擦拭他嘴角不断溢出的血沫,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相国!相国息怒!万万不可再动气啊!太医!快!”
两名医官慌忙上前,一番施针用药,才勉强将董卓翻涌的气血压制下去。董卓瘫软在榻上,胸口依旧剧烈起伏,但眼中的狂乱稍微平息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混杂着痛苦和怨毒的疲惫。
阁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董卓粗重的喘息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阳光移动,斑驳的光影落在他灰败的脸上,明明暗暗。
良久,董卓的目光再次聚焦,死死钉在李儒脸上,那眼神让见惯了风浪的李儒都感到一阵寒意。
“文优……”董卓的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你告诉我……我待白儿……还不够好吗?从小到大,她要星星我不敢给月亮!‘渭阳君’的封号,是多少宗室求都求不来的尊荣!她为何要如此自甘下贱!那简宇……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无边痛苦和一种被彻底否定的暴怒。他杀人如麻,权倾朝野,自认对孙女已仁至义尽,却换来了最彻底的背叛。这不仅仅是对亲情的践踏,更是对他董卓权威和尊严的致命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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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儒心中暗暗叫苦,他知道这个问题根本无法回答。董卓对董白的“好”,是建立在绝对控制和物质满足之上的,从未真正理解过孙女的内心世界。而简宇,或许正是给了董白最渴望的“尊重”和“自我”。但这些话,他如何能对盛怒下的董卓直言?
他只能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地道:“相国对小姐的宠爱,天地可鉴。只是……小姐年幼,或许……或许是被简贼的虚伪表象所蒙蔽。此人惯会收买人心,巧言令色,小姐久居深闺,不谙世事险恶,一时受其蛊惑,也是有可能的。”
“蛊惑?”董卓发出一声类似夜枭啼哭般的冷笑,笑声牵动伤势,又引发一阵咳嗽,“我看她是鬼迷心窍!自寻死路!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他眼中猛地迸射出骇人的凶光,枯瘦的手掌狠狠拍在榻沿,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我当初就该将她锁在府里!或者……或者干脆……”
那未尽之语中的狠毒,让李儒脊背发凉。他深知,董卓此刻对董白的恨意,恐怕已不亚于对简宇。
发泄过后,董卓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在那里,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纷飞的桃花瓣,喃喃道:“难道……难道就任由他们……逍遥快活?我……我的脸面……西凉军的威严……何在?!”
李儒知道,关键时刻到了。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被董卓抓皱的衣袖,用尽量平稳清晰的语调分析道:“相国,此刻怒则怒矣,但需冷静思量。主动权……已不在我手。”
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其一,小姐人在汝南,已成事实。简宇既然敢公然接纳,必已做好万全准备,强攻硬抢,且不说胜负难料,即便成功,小姐心已向外,强掳回来,恐成祸患,更让天下人看了笑话。”
“其二,”李儒目光扫过窗外,意有所指,“长安城内,乃至西凉军中,并非铁板一块。吕布、李傕等,表面恭顺,实则各怀心思。若相国因此事大动干戈,或显露出……虚弱之态,恐生内变。”
“其三,关东诸侯,虽貌合神离,却始终对我西凉虎视眈眈。若我军主力陷于豫州战事,难保他们不会趁虚而入。届时腹背受敌,大局危矣!”
李儒每说一条,董卓的脸色就阴沉一分,但他没有打断,因为李儒说的,正是他内心深处也明白、却不愿承认的现实。
“那依你之见……我就当这缩头乌龟?!忍下这奇耻大辱?!”董卓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