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貂蝉述说董卓罪行,声泪俱下,请求简宇出兵消灭董卓。若是简宇同意,自己甘愿为简宇执箕帚。
月色如练,静静流淌在豫州牧府邸的后院廊庑之间。方才宴饮的喧嚣已彻底沉寂,只余下晚风拂过竹叶的沙沙轻响,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打更梆子声。廊下悬挂的气死风灯,将橘黄色的光晕投在二人身上,拉长出摇曳的影子。
当貂蝉终于将董卓的滔天罪行、王允的忧心如焚以及自己的决绝打算和盘托出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重的寂静。她那句“甘愿为将军执箕帚”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激荡开无形的涟漪。
她微微仰着头,任由清泪滑过光洁的脸颊,那双盛满星子与哀愁的美眸,一瞬不瞬地望着简宇,等待着命运的裁决。她已将自己作为筹码,放在了衡量忠义与利益的天平上,内心充满了牺牲的悲壮与无法言说的屈辱。
简宇静静地听着,面容沉静如水,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灯影下变幻着复杂难明的光。他看到了貂蝉眼中的决绝,听到了她声音里的颤抖,更感受到了她那颗在国仇家恨与个人命运间备受煎熬的心。
良久,简宇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沉稳,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敲打在貂蝉的心上:“貂蝉小姐。”
他并未立刻回答是否出兵,而是先唤了她的名字,语气中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庄重的平静。
“简某,”他微微停顿,目光坦荡地迎上貂蝉泪眼婆娑的视线,“万分敬重小姐。”
“敬重”二字,如同暖流,猝不及防地撞入貂蝉冰封的心湖。在她预设的种种反应中——或是权衡利弊的沉吟,或是假意推拒的客套,甚至是趁人之危的轻佻——独独没有这如此直接而真诚的“敬重”。
她自幼生长于见不得光的宫廷倾轧之中,后被王允所救,虽被义父待若亲女,但内心深处,她始终明白,自己最大的价值,或许就在于这倾国之貌,在于可作为维系关系、酬谢功劳的“礼物”。
王允的恩情重于泰山,她心甘情愿成为义父手中的利器,成为可以交换利益的“工具”。她早已习惯了被审视、被估价、被安排,却几乎从未体验过被如此平等地、郑重地称为“小姐”,并被直言“敬重”。
简宇的目光没有丝毫游移,继续说道:“小姐深明大义,为国为民,不惜此身,此等勇气与牺牲,简某感佩于心。”他的话语真诚,没有丝毫虚与委蛇的成分,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明白不过的事实。“董卓倒行逆施,人神共愤,简某亦早有诛杀此獠,匡扶汉室之心。即便小姐不言,简某亦愿助司徒公,共图大事,锄奸扶弱,乃我辈本分,义不容辞。”
听到这里,貂蝉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略微一松,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疑惑。他愿意出兵?那为何……她等待着那个“但是”。
果然,简宇话锋一转,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份不容置疑的决绝,如同金石交击,铿锵作响:“但是——”
这个“但是”,让貂蝉的心猛地一缩。
“简某绝不能答应小姐所言之事。”他的目光清澈而坚定,仿佛能洞穿人心,“并非简某矫情,亦非看轻小姐。恰恰相反,正因敬重小姐,简某才绝不能以此等条件,行此看似‘交易’之事。”
他微微前倾了少许,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更加高大,带来的却不是压迫,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折的正气:“诛杀国贼,是为大义;怜惜佳人,是为本心。若将此二者混为一谈,以出兵为价,换取小姐终身,此非君子所为,与那恃强凌弱、乘人之危之徒有何异?此举,玷污了小姐的赤诚,玷污了锄奸的正义,亦玷污了简某心中所持的‘情义’二字。”
说到此处,简宇的声音放缓了一些,却更加字字千钧,清晰地传入貂蝉耳中,也狠狠撞入了她的灵魂深处:“若他日,天下靖平,小姐抛却家国重担,涤尽功利之心,能以纯粹之眼观我简宇,若彼时小姐真心悦我,我必扫榻相迎,三媒六聘,不负卿之深情。”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最温暖的火焰,却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底线:“但若今日,小姐仅为大局委身,视终身如筹码,恕简宇……难以从命。”
……
话音落下,廊下一片死寂。
貂蝉彻底怔在了原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她那双原本盈满泪水、饱含悲愤与决绝的美眸,瞬间被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从未有过的、复杂到极点的情绪所充斥。
惊讶?是的,她惊讶得几乎忘记了呼吸。她预想了所有可能,唯独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她以为需要用自己的牺牲去换取正义,却没想到,对方珍视她的程度,竟超过了那唾手可得的“交易”本身。
困惑?如同迷雾般笼罩心头。她自幼所见,皆是利益交换,权色相倾。美貌是武器,身体是资本,恩情是枷锁,也是阶梯。她早已习惯了这套规则,并在其中努力寻找自己的价值和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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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简宇这番话,完全颠覆了她固有的认知。他……他竟然不要这“公平”的交易?他竟然认为她的真心,比即刻得到她这个人更重要?他竟然……在乎她的感受,在乎她是否“情愿”?
在这惊讶与困惑之下,一股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暖流,混合着难以言喻的酸楚,悄然涌上心头,迅速弥漫至四肢百骸。那是一种被尊重、被珍视的感觉。
他不再将她看作一件美丽的“礼物”,一个可以用于交换的“工具”,而是将她视作一个独立的、有血有肉、有自己情感和意志的“人”。这种被平等对待、被郑重尊重的体验,对于习惯了作为附庸、作为筹码的貂蝉来说,陌生得让她心慌,又温暖得让她想哭。
她原本准备好的、那些用以强调牺牲、表明决心、甚至带有一丝自怜自伤的说辞,在简宇这番光明磊落、坦荡无私的话语面前,顿时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卑微。
她一直以为的“牺牲”,在对方眼中,竟成了对“情义”的玷污。她一直赖以生存的价值观念,在这一刻,轰然崩塌,又似乎在废墟中透出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朦胧的光亮。
她微微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原本挺直的脊背,似乎在这一瞬间微微松懈下来,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疲惫和……释然?
她下意识地微微垂下了眼帘,那长而卷翘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剧烈地颤抖着,掩住了眸中翻江倒海的情绪。她不敢再去看简宇那双过于清澈、过于正直的眼睛,那目光仿佛能照见她内心深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卑微与挣扎。
月光洒在她莹白的面颊上,未干的泪痕闪烁着细碎的光。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尊失了魂的玉雕,唯有微微起伏的胸口和轻颤的睫毛,显示着她内心正经历着怎样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暴。
过了许久,许久,她才仿佛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极轻、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巨大的震动,喃喃地,如同梦呓般说道:
“将军……高义……”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需要极大的力气才能说出接下来的话,长睫上缀着的泪珠终于承受不住重量,滚落下来。
“蝉儿……惭愧。”
这“惭愧”二字,包含了太多太多。惭愧于自己竟以“交易”之心,度君子之腹;惭愧于自己多年来竟习惯了自我物化;更惭愧于在对方如此光明磊落的胸怀面前,自己那点“牺牲”显得何等渺小与不堪。
她就那样低着头,站在月光与灯影的交界处,身影纤细而脆弱,却又仿佛在经历着一场灵魂的洗礼与重生。夜风吹拂着她的衣袂,带来远处荷塘的淡淡清香,而廊下的寂静,因这简短的对话而变得无比深邃,仿佛能容纳下所有的震惊、困惑、暖意、酸楚,以及那份刚刚萌芽的、名为尊重的珍贵情感。
廊下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貂蝉那句低不可闻的“惭愧”之后,便是长久的静默。她微微垂着头,脖颈弯出一道优美而脆弱的弧线,长睫低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眸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绞着素白衣袖的边缘,关节微微泛白,显露出内心极不平静。月光洒在她身上,那身月白的衣裙仿佛吸收了月华,流淌着清冷的光泽,使她看起来像一尊即将融化的雪人,美丽,却充满了易碎感。
简宇将她的震撼、迷茫、以及那细微的、因被尊重而生的酸楚与暖意,尽数看在眼里。他并非铁石心肠,更非对美色无动于衷。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他懂得欣赏这份世间罕有的美丽,正是因为他看出了这美丽皮囊之下,隐藏着一颗被时局和恩情捆绑、却依然试图燃烧自己照亮黑暗的勇敢的心,他才更加无法接受那种近乎趁火打劫的“交易”。
在他的心中,早已为情感预留了一块纯净之地。例如,他与蔡琰之间,是知己,是伴侣,是源于思想共鸣与志同道合的自然吸引。他渴望的感情,是灵魂的相互契合,是平等的两情相悦,而非掺杂着利益计算的政治联姻,更不是对牺牲品的“笑纳”。
对貂蝉,他确实有欣赏,那是男人对绝世佳人本能的、纯粹的审美;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切的怜惜——怜惜她身世飘零,怜惜她被迫卷入这乱世漩涡,怜惜她不得不将自身的幸福作为筹码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