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上回,在惊呼之后,阎行第一个跳了起来,古铜色的脸庞瞬间涨成紫红,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和暴怒之色。
他一个箭步跨到成公英面前,高大的身影几乎将瘦弱的军师完全笼罩,伸手指着成公英,手指因极度愤怒而颤抖:“成公英!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联络简宇?那是我西凉十万将士的血海仇敌!主公若行此事,与认贼作父、自甘堕落何异?将来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有何面目去见那些战死的西凉英魂!我阎行第一个不答应!”他的怒吼声震得屋顶灰尘簌簌落下。
韩遂也是浑身剧震,猛地从椅子上站起,牵扯到肩伤,痛得他倒吸一口冷气,脸色更加苍白。他瞪大眼睛,死死盯着成公英,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联络简宇?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瞬间钻入他的脑海,激起惊涛骇浪。投降?屈膝?不!他韩文约纵横西凉十余年,岂能……
然而,就在这本能的反感和阎行的怒吼声中,韩遂的目光对上成公英那双虽然疲惫却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悲凉的眼睛。成公英没有躲避阎行的指责,也没有急于辩解,只是静静地看着韩遂,那眼神仿佛在说:主公,我们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一瞬间,韩遂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无数念头。马超那毫不留情、直取性命的一枪;马腾那看似诚恳道歉实则步步紧逼的姿态;营中流传的那些“韩遂已降”的恶毒谣言;简宇厚赏樊稠的诡异举动;还有眼下这岌岌可危、内外交困的绝境……
“既然马腾认定我韩遂已降……既然简宇散播了我要归顺的谣言……”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声音在韩遂心底响起,越来越响,逐渐压过了最初的震惊和阎行的反对,“……那我何不……何不假戏真做?”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闪电,虽然短暂,却照亮了一条极其危险、却可能是唯一生路的狭窄小径。不是真降,绝不是!而是试探,是斡旋,是利用!利用简宇的招揽之心,利用马腾的猜疑之虑!为自己争取一个备份选项,一个喘息之机,甚至……一个反过来制衡马腾的筹码!
韩遂脸上的惊怒、苍白、绝望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混杂着挣扎、算计、以及一丝孤注一掷的狠厉。他缓缓抬起手,制止了还要继续怒骂的阎行。
“彦明……稍安勿躁。”韩遂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异样的平静。他目光重新投向成公英,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要穿透他的内心,“军师,仔细说说,如何……联络?”
成公英看到韩遂神色的转变,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知道主公已经意识到了这步棋的可能性。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主公,此非真降,乃是权宜之计,行险一搏。目的有三:其一,试探简宇真实意图与招揽条件,知己知彼;其二,若有可能,借此传递虚假消息,迷惑简宇,或可暂缓其攻势;其三,也是最关键者,此事若成,无论真假,消息一旦为马腾所察……”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韩遂和阎行都已明白。一旦马腾得知韩遂竟与简宇有所接触,无论真假,马腾都绝不敢再轻易对韩遂下手,因为他要顾忌逼反韩遂、导致韩遂彻底倒向简宇的可怕后果!这便是一道无形的护身符!
阎行虽然依旧眉头紧锁,满脸不赞同,但听到“非真降”和“制衡马腾”之语,怒色稍缓,只是重重哼了一声,抱着胳膊退到一旁,显然内心仍在激烈斗争。
韩遂沉默了片刻,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他缓缓踱步到窗边,透过木板的缝隙,看向外面漆黑如墨、杀机四伏的夜色。许久,他猛地转身,脸上已是一片决然!
“好!就依军师之计!”韩遂的声音斩钉截铁,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马寿成不仁,就休怪我韩文约不义!他既已将我逼至如此地步,我也只能行此险招,为自己谋一条生路了!”
话音落下,厅内陷入短暂的寂静。阎行胸膛剧烈起伏,古铜色的脸庞上肌肉紧绷,显露出内心极度的挣扎。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发出咯咯的声响,最终,他重重叹了口气,那声音里充满了不甘与无奈,如同困兽的低吼。
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向韩遂,沙哑道:“主公……既然您已决定,末将……遵命!只是,与虎谋皮,凶险异常,主公务必万分小心!”
他虽然耿直,却也深知眼下局势,马腾步步紧逼,简宇大军压境,这看似屈辱的一步,或许是绝境中唯一的喘息之机。
成公英一直紧绷的神色稍稍缓和,他捋了捋颌下稀疏的胡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躬身道:“主公英明!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此计虽险,却正合‘置之死地而后生’之要义。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主公能果断舍下面皮虚名,为麾下将士谋一线生机,实乃深谋远虑,我等之福。”
他这番话,既是肯定,也是为了进一步坚定韩遂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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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遂脸上却并无丝毫得意之色,反而眉头紧锁,抬手打断了成公英的赞誉,语气急切而凝重:“军师不必谬赞,眼下绝非沾沾自喜之时。计策已定,然具体如何施行,千头万绪,步步杀机,还需仔细斟酌,不容半分疏漏!你且快说,我们当下该如何行事?每一步该当如何?”
他苍白的脸上因急切而泛起一丝潮红,肩头的伤口也随着他急促的呼吸隐隐作痛。
成公英见韩遂如此清醒急迫,心中更定,他收敛神色,沉声道:“主公所言极是。当下首要,便是稳固自身,立于不败之地,而后方能图谋他策。依某之见,我等需立即着手数事,层层设防,步步为营。”
韩遂目光锐利:“详细道来!”
“其一,坚壁清野,固守根本。”成公英伸出第一根手指,语气斩钉截铁,“主公府邸,即刻起便是我等核心堡垒,须如铁桶一般!请主公下令,立即加派绝对可靠的亲信护卫,至少增加三队人手,日夜轮值,明哨暗卡,遍布府内外各处要道。”
“尤其是阎行将军,”他看向阎行,接着道,“在局势明朗前,恐怕要辛苦将军,几乎寸步不离主公左右,饮食之物,须经严格查验,方可入口。主公绝不可再单独与马腾或其心腹会面,无论何种理由!即便不得已相见,也需阎将军在侧,并安排刀斧手于暗处预备。”
韩遂闻言,深以为然,立刻对阎行道:“彦明,听清楚了?我的安危,便托付给你了!” 他此刻格外惜命,因为他的命,已不仅是他自己的,更关系到这最后一点班底的存亡。
阎行抱拳,声如洪钟:“主公放心!末将在,绝不容宵小近身!想要害主公,除非从末将尸体上踏过去!” 他虎目圆睁,杀气腾腾,显然已将护卫之责视为头等大事。
“其二,划清界限,谨防内变。”成公英继续道,手指在空中虚划一条线,“请主公即刻下令,命我部所有残存兵马,立即收缩,与马腾部驻地明确划分区域,最好能占据郿县城池一角,形成犄角之势,但又保持足够距离。在划分区域内,设立明确界限,增派双倍哨探巡逻,重点防范内部!尤其是夜间,需严防马腾部借巡逻之名,行偷袭之实。绝不可再与马腾部混居一处,授人以柄。”
韩遂眼中精光一闪:“不错!马寿成若想动我,必先乱我军心,或趁夜发难。划区而治,严加戒备,可绝其妄念!此事,彦明,你亲自去安排布防,要快!要让我军的营区,变成一只刺猬,让马腾无从下口!”
“末将领命!”阎行肃然应道,当即就要转身出去安排。
“且慢!”韩遂叫住他,“听完军师全部安排再去不迟。”
成公英点点头,伸出第三根手指:“其三,虚与委蛇,保存实力。接下来,马腾为维系表面同盟,稳固军心,很可能会以‘共抗大敌’为名,要求我军协同布防,甚至出城迎敌。主公切记,无论其如何提议,一律以‘伤势沉重,需静心调养,部下新败,惊魂未定,亟需整训’为由,坚决推辞!万不可再让我军将士脱离可控区域,以免被马腾借刀杀人,或在野战中被其从背后偷袭!我等只需牢牢守住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即可。”
韩遂冷笑一声:“这是自然!他想让我去当炮灰,或是与简宇拼个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利?做梦!守城可以,但主力必须是他马腾的人顶在前面!他想做这个主帅,就得担起最大的责任!”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马腾届时骑虎难下的窘境,心中闪过一丝快意。
“其四,”成公英压低了声音,眼中闪过一丝精芒,“主动出击,试探虚实。主公莫要忘了,马腾此前当众承诺,要‘严惩造谣者,给主公一个交代’。主公可遣一心腹,明日便去询问马腾,此事查办如何了?看他如何应对。若他果真处置了马超,哪怕只是做做样子,关几天禁闭,或者找出几个替罪羊重罚,都说明他短期内尚不欲彻底撕破脸皮,我等或可稍缓一口气,从容布置。若他只是虚言搪塞,毫无实际行动……”
成公英没有再说下去,但韩遂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马腾连表面文章都懒得做,那其杀心已是昭然若揭,自己这边联络简宇的步伐就必须加快,甚至要考虑更极端的自保手段了。
韩遂深吸一口气,将成公英所言在脑中细细过了一遍,只觉得条条切中要害,层层递进,既有稳固防御,又有主动试探,将可能的风险都考量了进去。他苍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那是计策已定、目标明确后的镇定。
“好!就依军师之言!”韩遂猛地一拍椅子扶手,虽因牵动伤口而皱了皱眉,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彦明,你即刻去安排兵马收缩布防之事,要快,要隐秘!军师,联络简宇的人选和细节,由你全权负责,务必谨慎!我这边,会立刻安排加固府邸防卫。从此刻起,我等便依计而行,倒要看看,他马寿成,能奈我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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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令下达,阎行与成公英齐齐躬身:“遵命!”阎行转身,大步流星而去,沉重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廊道尽头,显然是去紧急布置防务。
厅内只剩下韩遂与成公英二人。跳动的灯火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狼藉的墙壁上。
韩遂的目光重新落在成公英清癯而疲惫的脸上,他向前倾了倾身体,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军师,方才所议,皆是固守待机之策。然则,联络简宇之事,方才是破局的关键一步!此事,千难万险,非比寻常,寻常死士,恐难当此重任。”
成公英迎上韩遂的目光,心中已然明了,他平静地接口道:“主公所言极是。出使敌营,非但要胆大心细,更需临机应变,洞察其奸,方能既达目的,又不至堕了我方气势,甚至反被其利用。寻常勇士,或可传递消息,但难以把握其中分寸,更无法为主公争取最大利益。”
“正是此理!”韩遂重重一拍大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果决,“所以,此重任,非军师你亲自前往不可!阎行勇则勇矣,然性情耿直,不善机变,此事交予他,只怕一言不合便误了大事。至于其他之人,才智威望皆不足以担当。唯有军师你,智谋深远,洞察人心,能言善辩,方可在此龙潭虎穴之中,为我争取那一线生机!”
成公英闻言,并未立刻回答。他微微垂下眼睑,昏黄的灯光在他瘦削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他深知此行是何等凶险,简宇并非易与之辈,自己此去,是真正的九死一生。
然而,他也明白,韩遂此言非虚,眼下局面,确实唯有自己,或许能在这绝境中,为主公蹚出一条生路来。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决绝,混合着对未知前途的沉重忧虑,在他心中翻腾。
片刻的沉默后,成公英缓缓抬起头,脸上已是一片平静的坚毅。他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衣袍,对着韩遂深深一揖,声音沉稳而坚定:“承蒙主公信重,公英……万死不辞!必竭尽所能,为主公周旋于虎狼之侧!”
“好!好!”韩遂连说两个好字,激动地站起身,不顾肩伤,双手扶住成公英的手臂,“有军师此言,我心甚安!只是,军师此行,务必以自身安危为重!事若不可为,当以保全自身为要!” 这话虽有几分真情,但更多的,是韩遂深知,成公英若折损,他便如失一臂,再无倚仗。
成公英自然听得出其中意味,只是微微颔首:“主公放心,公英省得。”
韩遂松开手,来回踱了两步,脑中飞速盘算着细节,语速极快地说道:“军师离去,绝不能令马腾起疑。我即刻便对外宣称,军师因连日操劳,忧愤交加,以致旧疾复发,病势沉重,需静卧休养,暂不能见客,亦不能处理军务。我会派可靠医官配合,做足样子。如此,可为你争取数日时间。”
成公英点头:“主公英明,此计甚妥。”
韩遂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看向成公英,压低了声音,几乎耳语道:“至于出城时机……我军与马腾军共同守御四门,各有轮值。我记得,明日戌时三刻,东门守军换防,将由马腾部换为我部士卒值守,约有半个时辰的空隙,防守最为松懈。就在那时!我会安排绝对心腹,在东门接应,放军师缒城而下!”
成公英眼中精光一闪,立刻心领神会:“东门外地势相对平缓,且非汉军主力围困之正方向,戒备或稍松。戌时天色已暗,正好便于隐蔽行踪。公英明白。”
“正是要借这夜色与换防的间隙!”韩遂脸上露出一丝算计的冷笑,“军师见到简宇,不必卑躬屈膝,但亦不可过于倨傲。你可言,我韩文约遭马腾父子猜忌逼迫,几近死地,深感马腾非明主,而简丞相威德广播,故愿弃暗投明。然……”
韩遂语气一转,带着一丝狡黠,接着道:“然我部将士新败,人心惶惶,且郿县城防尚在马腾掌握之中,若贸然行动,恐玉石俱焚。故而,需请丞相设法,或佯攻施压,或里应外合,创造良机。只要丞相大军兵临城下,造成足够压力,我韩遂便可趁机发难,与丞相里应外合,共破马腾!届时,郿县献上,我部将士亦愿效忠麾下,只求一条生路,并保全身家性命。”
他盯着成公英,一字一顿地交代核心意图:“总之,军师要让他相信,我韩遂是真心归降,但需要他简宇先拿出‘诚意’,派兵前来,吸引马腾主力注意,为我创造起事之机!只要简宇肯来,让他与马腾先斗个你死我活,我等便可隔岸观火,坐收渔利!”
成公英细细品味着韩遂的每一句话,尤其是“让他相信”、“需要诚意”、“创造起事之机”、“隔岸观火”这些关键之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整个计划的脉络、分寸、以及其中蕴含的巨大风险与机遇都刻入脑中。
“英明白。”成公英再次躬身,语气无比凝重,“此行关键,在于‘度’。既要显诚意,引其前来,又要留余地,保全自身。主公放心,公英必不辱使命!定要那简宇与马腾,两虎相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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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遂重重拍了拍成公英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他走到窗边,再次透过缝隙望向那无边夜色,喃喃道:“成败……在此一举了。军师,去准备吧。明日,我便为你‘染病’。”
成公英不再多言,深深看了一眼韩遂略显孤寂而决绝的背影,悄然退出了这片狼藉却决定了未来命运的大厅。夜色深沉,一场关乎生死的暗战,已然拉开了序幕。
计划初时进行得出乎意料的顺利。韩遂以伤势未愈和部队亟需整训为由,提出的收缩防线、划区而治的要求,马腾几乎未作任何刁难便爽快应允,甚至还主动调拨了一批粮草以示“安抚”。韩遂府邸的护卫力量急剧增强,阎行更是如影随形,马腾方面也仿佛视若无睹。
双方在郿县城内,俨然形成了两个泾渭分明、互不打扰的区域,哨卡林立,戒备森严,但表面上,却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静,往来公文甚至偶尔还带着几分刻意的客气。
这种平静,却让韩遂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他深知,这绝非马腾转了性子,而是暴风雨来临前令人窒息的死寂。马腾越是顺从,所图必然越大。韩遂每日在加固得如同铁桶般的府邸中,除了与阎行商讨防务,便是焦急地等待着时机的到来,每一刻都如同在油锅上煎熬。他脸上的皱纹更深了,眼神中的警惕与算计也愈发浓重。
阎行则忠实地执行着护卫之责,他如同一头被囚禁的猛虎,虽然焦躁,却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构筑防线上,将韩遂控制的城东区域经营得铁桶一般。他亲自巡查每一处哨卡,查验每一个角落,确保连一只可疑的飞鸟都无法轻易潜入。
终于,到了计划中的次日。韩遂依计对外宣称军师成公英忧劳成疾,一病不起,需要静养,谢绝一切探视。马腾那边果然毫无动静,甚至连派个医官过来象征性问候一下的举动都没有。这种异样的“体贴”,更让韩遂确信,马腾正在暗中谋划着什么。
夜幕如期降临,浓重如墨,星月无光。戌时三刻,东门守军准时换防,马腾部的士卒拖着疲惫的步伐离去,韩遂麾下的一队精干士兵悄无声息地接替了防务。整个过程短暂而有序,在寂静的夜里没有激起太多涟漪。
就在这换防后短暂的间隙,一道瘦削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沿着城墙的阴影迅速移动,来到了东门内侧一个早已安排好的隐蔽角落——正是成公英。
他换上了一身深色夜行衣,背上一个小包袱,里面除了一些金银细软,便是能证明他身份和韩遂“诚意”的密信。他脸色凝重,但眼神却异常冷静,回头望了一眼城中韩遂府邸的方向,那里灯火零星,如同蛰伏的巨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