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台村食堂
二丫十岁那年,宴台村突然变成了一个“不准做饭”的奇怪村子。
里正敲着锣喊:“从今往后,谁家开火谁就是全村敌人!”
她爹的巴掌还没扇到她脸上,就被窑厂的号角声拽去搬砖了。
第一次走进能装下整个天空的食堂时,二丫死死攥着娘的衣角。
直到看见那个曾经因为她多吃一口饭就掀桌的男人,如今正蹲在角落吭哧吭哧扒饭——连菜汤都舔得干干净净。
二丫十岁以前,活得不如宴台村口那条总瘸着条后腿的黄狗。
狗饿极了,还能去粪堆里刨食,运气好能翻出点没消化完的粮食渣子。二丫不能。她要是敢在村里任何一堆牲口粪便前多停留一瞬,被她爹赵老五瞧见,那根总是沾着泥点子和酒气的桑木棍子,下一秒就能带着风声抽在她瘦伶伶的脊梁骨上,声音脆得能惊飞老槐树上打盹的麻雀。
“赔钱货!瞅你那点出息!老赵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赵老五的骂声永远是宴台村每日不变的晨钟暮鼓,比里正敲的破锣还准时。
十岁的二丫,黑,瘦。不是寻常孩子那种晒出来的健康黑,是长年累月缺吃少穿、风吹日晒熬出来的一层晦暗的皮色,紧紧包在细弱的骨架上,像棵没来得及舒展就被石头压住的小草,顽强,但憋屈。一双本该有点神采的眼睛,大多数时候是怯怯地垂着,偶尔抬起来,也是飞快地扫一眼,又赶紧低下,生怕多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吃,是二丫世界里顶顶要紧,也顶顶委屈的事。
赵家的饭桌,自有它雷打不动的规矩。最好吃的,油水最厚的,比如偶尔碗里能见到的几片白肉,或是难得蒸一次、亮晶晶的猪油拌饭,那必须是爹先动筷子。
爹是赵家的天,天吃了,地才能动。爹吃满意了,打着饱嗝剔着牙,才轮到她哥铁柱。
铁柱是男丁,是赵家传香火的希望,吃得理所当然。铁柱风卷残云后,她娘才能小心翼翼地伸出筷子,在那些残羹冷炙里扒拉几下,捡点能入口的。
轮到二丫,桌上通常只剩下能照见人影的菜汤碗,和几个被舔得比洗过还干净的饭碗底。
有一年过年,村里有富户杀猪,赵老五不知怎的走了运,也得了一小条五花肉。娘狠心,切了薄薄的几片,和着腌菜一起蒸了,满屋都是勾魂摄魄的肉香。
二丫蹲在灶膛前烧火,口水咽了一口又一口,感觉整个肚子都在跟着灶膛里的火苗一起烧。那几片肉,爹吃了大半,铁柱抢了两片,娘一片都没舍得往自己嘴里送,只拿筷子蘸了点油星子拌饭。
最后,碗底竟然奇迹般地粘着一片小小的、几乎透明的肉皮。二丫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她趁爹喝酒没注意,飞快地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想去抓。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