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抬眼看他，目光沉静：“讲。”

李斯略吸一口气，道：“赵先生此人，身系之能，可谓深不见底。与之交接，非仅需机缘，更需投契。其人性情跳脱，常出惊人之语，寻常吏员或匠人，恐难与之深谈，亦难辨其言之真伪虚实。臣有一子，名由，年方三十，性尚机敏，平日不喜经世致用之学，反倒对工匠技艺、奇巧杂学颇有兴趣，或能与赵先生攀谈，投其所好。”

“臣恳请陛下恩准，许李由以杂役或学徒之名，入阳狱西区侍应，使其能就近观察赵天成，于日常闲谈、请教技艺之间，或可不经意间探听‘纸’之秘法及其他有用之学识。此子年轻，即便言行有所差池，亦不致引起过大疑心。”

他说完，微微垂首，似乎为自己这番以公谋私的举荐感到些许不好意思。

嬴政尚未回应，一旁的蒙毅已骤然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李斯，脸上先是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随即迅速化为恍然与强烈的不满，仿佛在斥责李斯竟如此迅速地想到并提出这等“狡黠”之计，抢先了一步。

他几乎立刻也站起身，拱手洪声道：“陛下！李相所虑甚是！赵天成此人，确需格外之法应对。然狱中环境复杂，李由年少，恐有不便。臣亦有一子，名海，正值年少，性情虽较李由更为勇武刚直，然亦好奇心重，且粗通武艺。臣恳请陛下，亦可派蒙海入阳狱，或充任看守，或假借其他名目。其一方面可与李由一同，向赵天成请教杂学，互相印证，以防偏听偏信；另一方面，亦可从旁保护李由，应对狱中或有的突发状况，确保探听之事能顺利进行，不至横生枝节！”

他的语气急切，带着武将特有的直率，却也明确表达出了分一杯羹、不容李斯独揽此事的意图。

李斯闻言，侧目瞥了蒙毅一眼，面色微沉，嘴唇动了动，最终却未发声，显然对蒙毅这突如其来的“插足”感到不快，却又无法直接反驳其理由。

嬴政看着麾下这一文一武两位重臣，为了一个待决死囚所掌握的知识，竟如此放下身段，争相推荐自家子侄前去“卧底”，场面一时显得有些微妙甚至略带滑稽。

他自然洞悉二人的心思：于公，确是为国探听秘术；于私，亦是希望自家子弟能借此罕见机缘，接触这等匪夷所思的学问，或许能为家族未来谋得一份特殊的资本与进身之阶。

他沉吟片刻，目光在李斯和蒙毅脸上扫过，缓缓道：“准。”

一个字，让李斯和蒙毅心中同时一松。

嬴政继续道：“李由、蒙海，可即日着手安排，以妥当身份入阳狱西区，设法接近赵天成。然需严令三人：其一，一切行动需隐秘自然，不得泄露朝廷意图及自身真实身份，只可假托好奇或学徒之名。其二，所闻所见，尤其是关于‘纸’、‘金融’及其他技艺之信息，需详细记录，即刻通过你二人密报于朕，不得有任何隐瞒或私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