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酒还没熟,心先老了

消毒水的气味在鼻腔里横冲直撞时,雁子的指甲已经掐进了掌心。

她站在病房门口,看护士推着沈婆婆从CT室回来,老人的白发散在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上,像被风吹乱的芦苇。

突发性脑梗,送医及时,但右侧肢体暂时失去知觉。医生摘下口罩,老人意识清醒,有话要跟你们说。

雁子快步走到床前,沈婆婆的右手还插着留置针,看见她时,枯瘦的手指微微动了动。雁...雁子。老人的声音像漏风的风箱,酿...再等等。

最后一个字消散在监护仪的滴答声里。

雁子攥住那只冰凉的手,触到掌心里硬邦邦的茧——那是三十年翻搅酒醅磨出的茧,去年重阳节,沈婆婆还握着她的手教她封坛,说泥印要按三圈半,多一圈太死,少半圈漏了光阴。

婆婆您放心,我守着酒坊。她俯下身,把额头轻轻贴在老人手背,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等您能下地了,咱们一起开坛。

深夜的酿酒坊飘着陈年老酒的酸香。

雁子打着手电筒转了三圈,青砖地上还留着沈婆婆的竹编酒铲,靠墙的陶坛整整齐齐码了二十七个,每个封泥上都刻着三年为期。

她的指尖抚过最中间那坛的刻痕,泥印边缘有些毛糙,是沈婆婆前晚重新封的——小陶今早说,老人发病前还在酒坊待了两小时。

木柜最底层的樟木箱一声打开,泛黄的手札里飘出细碎的桂香。

雁子拾起落在地上的标本:2020年9月15日,金桂,雨前采;2021年9月23日,银桂,晨露未消;2022年9月18日,丹桂,正午日头最烈时摘的——每一页都夹着当年的桂花,标本边缘被岁月染成浅褐,像被时间吻过的唇印。

最末一页的字迹有些歪斜,是沈婆婆手抖后写的:等不到的人,酒也不会熟。

雁子的呼吸突然一滞。

三年前的秋夜突然撞进脑海:李咖啡站在酒坊门口,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要等三年才能喝?

我可没那耐心。他当时笑着晃了晃手里的调酒杯,冰块碰撞的声音比蝉鸣还响,不如现在调杯桂花味的特调,又香又甜。

的一声,手札重重合上。

雁子的指甲在木头上抠出一道白印。

她望着满屋子陶坛,突然想起沈婆婆常说的酒是时间的孩子——可现在时间成了催命符,婆婆等不起,她也等不起。

我要让酒提前熟。她对着空气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狠劲,用我的记忆,把三年光阴熬成一杯。

小陶回国那天,实验室的空调开得很低。

她穿着白大褂,推了推无框眼镜:孟姐,要逆向推演发酵曲线,得要近三年的温湿度、菌群变化、甚至微震动数据。

我有。雁子闭了闭眼,三年前的某个雨夜突然在眼前清晰起来:2020年9月21日,22:17,终南山方向有雷阵雨,酒坊温度18.7℃,湿度82%。

夜露浓度0.3ml/cm2,后半夜三点,有只橘猫从第三排酒坛上跳过,震动频率0.05H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