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波妞:
记得,地铁站的风裹着夏末的热意扑过来时,我正把帆布包翻得底朝天。
夹层里的口红、纸巾、半盒薄荷糖滚出来,在安检台上摊成一小片狼狈,唯独不见,那张印着我歪头笑的身份证卡片。
穿制服的姑娘,第三次朝我扬下巴,我后知后觉地抓住你袖口:
“我身份证……好像跟昨天的奶茶杯,一起丢进垃圾桶了。”
你正弯腰替我捡滚到脚边的润唇膏,指尖刚触到那管蜜桃色的圆管,听见这话时,指腹在膏体上轻轻一顿。
我盯着你发旋儿上落的碎光,看你慢慢抬起头——
阳光正斜斜地穿过地铁站的玻璃穹顶,碎成星星点点,有那么几粒恰好落在你睫毛上,像沾了一层金箔,眨眼时簌簌地闪。
你没立刻说话,只眨了眨眼,金粉似的光就跟着睫毛起落,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我攥着帆布包的带子,指节都在发烫,心里把“怎么又忘了”、“说了多少遍”这类话预演了三遍,连道歉的措辞,都在舌尖打转。
可你只是看着我,喉结轻轻动了动,才慢悠悠地吐出个字:
“哦。”
尾音微微上扬,像被风拂过的琴弦,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软。
紧接着,你把润唇膏塞进我手心,指腹不经意蹭过我的指尖,温温的:
“那回家拿?”
语气平得像老家门口那条河,没半点波澜。
可我忽然想起上周暴雨,我把伞落在便利店,你也是这样,骑着小电驴来接我,雨衣下摆都湿透了,只说“正好,淋雨凉快”;
想起前年生日,我把订好的蛋糕券揉丢了,你拉着我在甜品店转了三圈,最后指着橱窗里的草莓挞,说“这个比蛋糕好看,就它了”。
原来,有些人的“没关系”,从不用力说,就藏在这轻轻的一顿里,藏在睫毛上的碎光里,藏在递过来的,那只温温的手心里。
我等着那句“上周刚提醒过你装卡套”,或者“出门前让你检查三遍”——
这些话我妈能翻来覆去说半小时,连小区门口卖煎饼的阿姨,都知道我总丢三落四。
可你已经拽着我往回走,帆布包被你甩到肩上,我的那堆零碎,被你拢进自己口袋,叮叮当当作响。
“反正下午的画展,两点才开始,”你忽然侧过头,耳尖被晒得发红,“正好路过街口那家老面店,去吃一碗阳春面?”
地铁在身后呼啸着进站,风掀起你衬衫的下摆。
我盯着你背影忽然想起,去年深秋,我把公司门禁卡,插进了地铁站的票箱。
你骑着共享单车穿街而来时,鬓角还沾着几片银杏叶。
风,卷着满地碎金似的落叶扑过来。
你抬手抹了一把脸,银杏叶打着旋儿落在我肩头,你却抓起我的手腕,就往出站口走:
“正好请了半天假,带你去看白云湖的残荷。”
那时,岸边的芦苇正白得晃眼,枯荷梗在风里轻轻叩着水面。
你折了一支芦苇给我,毛茸茸的花絮蹭得我脸颊发痒。
我盯着你被风吹红的鼻尖,想说“都怪我太粗心”。
你却忽然指着湖面:
“你看那残荷,枯了也好看,像水墨画里没干的笔锋。”
阳光透过稀疏的苇叶洒下来,在你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你指尖转着那支芦苇,语气轻得像怕惊着水里的鱼:
“丢了就丢了,补办一张卡的功夫,够我们多看两朵残荷呢。”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你根本没请假,是跟领导硬调了午休时间,骑着车抄了三条近路才赶过来,衬衫后背被汗浸出了深色的印子,却连半句急话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