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澜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杆:“有些学员……比如刚才那个抱布娃娃的小姑娘,她爸爸是聋哑人。我教她怎么拍的时候,她手一直在抖,说‘万一被老板知道,爸爸会被赶走’。”她抬头时,眼睛里像蒙了层雾,“苏姐,有些声音,不是不会发,是不敢发。”
窗外的阳光突然被云遮住,许文澜的话像根细针,轻轻扎在苏霓心上。
她望着教室里李大姐举着手机兴奋讲解的背影,又看向门口那个攥着布娃娃的小姑娘——她正缩在墙角,脚尖在地上画着小圈,手机屏幕黑着,始终没打开过摄像头。
“我知道。”苏霓轻声说,伸手替许文澜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所以我们的‘蜂巢’,得有更软的蜂房。”她转身时,目光扫过整个演播厅——老周正和四个工友凑在白板前画分组图,陆承安对着手机讲法律条款,赵小芸蹲在阿婆身边教她怎么存视频,老张教室外的队伍已经排到了楼梯口。
晨光重新穿透云层,照在苏霓发梢。
她忽然想起昨夜陆承安说的话:“真正的改变,不是我们替他们说话,是他们自己学会开口。”而现在,这些人正攥着手机、U盘、笔记本,像攥着最锋利的武器——不是用来攻击谁,是用来在沉默的墙上,凿出一个个能透出光的洞。
那个抱布娃娃的小姑娘突然抬起头。
她看见苏霓在看她,手指微微动了动,慢慢从兜里摸出手机。
屏幕亮起的瞬间,苏霓清楚地看见,小姑娘的拇指指腹上,有一道新鲜的咬痕。
许文澜的笔记本在深夜台灯下泛着暖黄的光,她盯着“聋哑摊主”那行字,笔尖突然戳破了纸页。
三天前那个抱布娃娃的小姑娘走后,她蹲在墙角捡回对方遗落的手机——相册里存着二十七条未发送的视频,每条都是爸爸在工地打手势比划“疼”,最后一条拍在暴雨夜,镜头里的男人蜷在工棚角落,雨水顺着油毡布滴在他打着石膏的腿上。
“苏姐,我想做个‘代际传声筒’。”许文澜攥着笔记本冲进苏霓办公室时,晨雾还未散。
她的白衬衫下摆被风吹得翘起,发梢沾着水珠,“让孩子帮长辈录故事,他们不敢说的,由最亲的人说出来。”
苏霓正翻着“蜂巢”小组的日报,闻言抬头时,钢笔尖在“留守儿童”那栏点出个墨点。
她望着许文澜泛红的眼尾——这是连续熬了三个通宵的痕迹,忽然想起自己刚进电视台时,也是这样攥着策划案,指甲掐进掌心才能压下颤抖。
“为什么是孩子?”她问,指尖敲了敲桌上的保温杯。
许文澜的喉结动了动:“那天教小姑娘拍视频,她突然用手语问我‘阿姨,爸爸说的话,用手比划也算说话吗?’”她从兜里摸出张皱巴巴的便签纸,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手语图案,“我查了资料,很多老人、残疾人习惯用‘不说’保护自己,但孩子不会——他们会把奶奶的唠叨、爷爷的叹息,都当宝贝似的记下来。”
苏霓的目光落在便签纸上,忽然笑了:“周伯的孙女小棠,昨天在老张教室学了半小时手语对吧?”她抽出钢笔在日历上圈出“下周三”,“就用他们做第一期。”
录制那天,老张的摄像机对着墙根的老藤椅。
周伯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枯瘦的手在胸前快速翻动——小棠跪坐在他脚边,同步用手语翻译:“1973年在黑龙江,队里分粮,会计说我是‘黑五类’,少分20斤……”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爷爷说,他不是要讨回那20斤粮,是想让大家知道,他的手也种过地,他的汗也浸过土。”
老张的镜头始终没切。
他举着摄像机的手微微发抖——这台跟了他20年的机器,第一次记录下没有声音的“说话”。
后期制作时,他坚持在画面右侧打上滚动字幕,和手语画面并列:“知青周建国口述:被克扣的20斤口粮”。
节目播出当晚,声浪传媒的热线被打爆了。
赵小芸抱着电话本记到第三页时,突然喊起来:“苏姐!弹幕要挤爆了!”
苏霓凑到监控屏前。
滚动的弹幕里,“手语”“爷爷的手”“原来听不见的人,心里话最多”刷成了一片海。
最顶端一条被顶到10万赞:“我爷爷也是聋哑人,他总在我手心里写字,原来他藏了这么多故事。”
陆承安端着咖啡过来,镜片后的目光亮得惊人:“法治办高主任刚才发消息,说要把这期节目放进社区普法教材。”他顿了顿,指尖点了点屏幕上的手语画面,“你看,当表达工具回到说话的人手里,连沉默都有了重量。”
小主,
这种重量在7天后的夏夜,彻底砸开了社区的水泥地。
“路灯下的议事会”原定8点开始,6点半广场上就摆满了小马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