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没说话。
他只是缓缓从内袋里掏出那支乌漆发亮的录音笔——边角磨得泛白,按钮处的漆早已脱落,露出底下灰扑扑的塑料。
他按下播放键。
沙哑、断续的女声从扬声器里流出,带着九十年代初特有的磁带底噪:
“时间:1993年4月17日,地点:纺织厂会议室,记录人:王秀兰。今天厂长宣布裁员名单,三百二十七人下岗,没有提前通知,也没有补偿方案。工人们问为什么,没人回答。我偷偷录下来了……我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但我想让以后的人知道,我们不是默不作声走掉的。”
声音戛然而止。
老张关掉录音笔,动作缓慢而坚定。
他抬眼看向那个女孩,目光温和却不容回避:“当年也没人让录,但我们还是录了。现在的问题不是能不能,而是你还记不记得——你为什么要开始录?”
教室里一片寂静。
有人喉头滚动了一下,有人悄悄攥紧了笔记本。
前排一个戴眼镜的男生,不动声色地打开了手机录音功能,屏幕微光映在他脸上,像点燃了一簇火苗。
就在这时,走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许文澜推门进来,手里捏着一张打印纸,目光直奔苏霓预留的位置——空着。
她皱眉,随即瞥见自己包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法院外,正午阳光刺目。
陆承安摘下律师徽章,放进西装内袋。
高跟鞋敲击石阶的声音由远及近,几名年轻男女举着手机围上前,镜头对准他,眼神炽热。
“陆律师!我们是‘共述会’的!”其中一个短发女生激动地说,“您刚才说的‘封的是视频,堵的是路’,我们都录了!马上发出去!”
陆承安微微一怔,望着这群陌生却熟悉面孔的年轻人——他们穿的不是职业装,而是最普通的T恤和帆布鞋,可站姿挺拔,眼神清明。
他忽然笑了,那是一种近乎欣慰的笑意,冷峻眉宇间裂开一道暖光。
他掏出手机,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接通,他只说了一句:“他们已经开始替你站岗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条街仿佛被风吹动。
无数手机同时举起,无数画面开始上传,无数声音正在汇聚。
而在城市另一端,一份红头文件正悄然流转:省厅即将召开“智慧治理与公众参与”听证会,议程第一条,便是审议《民间影像采集行为管理暂行办法》。
会议名单中,苏霓的名字赫然在列。
而某传媒集团高管办公室内,一份标注“紧急”的备忘录静静摊开,最后一行写着:
“必须遏制非专业主体对公共话语空间的无序侵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