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记载,苏霓当年在报社做临时工时,囊中羞涩,常常去市广播站“借”设备用。
而那位周伯,不多不少,正是当年广播站里一位沉默寡言的值班技工。
许文澜猛然醒悟。
当年苏霓进行这些不被允许的“私录”时,那位看似毫不相关的技工周伯,或许一直就在录音室的门外,用他自己的方式,默默地守护着这个揭开时代伤疤的年轻姑娘。
她在提交给苏霓的修复日志里,郑重地写下了一行字:“有些沉默,比声音更早入场。”
当晚,苏霓戴上耳机,听完了被完整修复的S001。
陈素芬的声音在后半段稍微平复了一些,却更添绝望:“……我女儿,五岁那年,就在巷子口玩,一转眼就没了。找了一年多……后来有人说,好像看见她被一个男人抱上了开往南方的绿皮火车……警察说线索断了。我再也不敢往下想,也不敢再跟人说……我怕一说,她就真的回不来了……”
录音到此戛然而生。
苏霓摘下耳机,眼前一片模糊。
她五岁那年,也曾在拥挤的火车站与母亲走散,失踪了整整三日。
当被满脸倦容的民警送回家时,母亲没有拥抱,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这个晦气东西!存心不让我好过!”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自己这一生为何对那些“未说完的话”、那些“被中断的声音”有着近乎偏执的执念。
因为她自己的人生,也有一个被生生掐断的开头,一句从未得到解答的质问。
她的人生,从一场“丢失”开始。
深夜,苏霓摊开信纸,提笔写下一行字,泪水终于决堤,滴落在纸上,晕开了墨迹。
“妈,我不是故意走丢的。”
这封信,她写完便锁进了抽屉,从未打算寄出。
第二日,苏霓没有回基金会,而是独自驱车前往市民记忆馆。
她调用馆长权限,打开了地下最深处的特级档案室,将S0M01磁带,亲手放入一个新设立的恒温恒湿展柜。
展柜被命名为“静音区”,不对外开放,仅供持有最高权限的研究员预约查阅。
旁边的展牌上,是苏霓亲手写下的一句话:“有些声音,需要先被完整地听见,才能被彻底地释放。”
做完这一切,她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转身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柜门光洁的玻璃上,映出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不是如今白发苍苍的她。
而是一个穿着1987年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裙的年轻女孩。
女孩的眼神清亮而执拗,正小心翼翼地,将一支小小的录音笔,塞进清洁阿姨那双因常年劳作而粗糙颤抖的手里。
苏霓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玻璃倒影里只剩下自己疲惫却平静的容颜。
也就在她转身离开档案室的同一秒,千里之外,基金会数据中心的服务器主控台上,林晚的私人工作界面突然弹出一个加密文件夹的解锁提示。
提示框孤零零地悬在屏幕中央,标题栏一片空白。
状态栏上只有一行冰冷的文字:等待输入密码。
而那个文件夹的名字,是S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