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名为“她说过”的运动,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季风,席卷了社会的每一个角落,将无数深藏于家庭与人心之中的低语,吹拂到了舆论的广场之上。
很快,某地妇联率先行动,组织了一场小型座谈会,邀请了数位曾上传过音频的女性,分享她们按下录音键那一刻的心路历程。
林晚作为特邀观察员,安静地坐在会场后排。
会议尚未开始,她注意到门外一个身影反复徘徊,那是一位面容憔悴的中年妇女,手指紧张地抠着手机壳边缘,眼神里满是拉扯与煎熬。
林晚起身,缓步走了过去,声音放得很轻:“您好,需要帮忙吗?”
那女人的防线瞬间崩溃,泪水涌了上来,声音哽咽又压抑:“我……我录了‘我不想离婚’。视频发出后,我儿子给我打电话,他今年上大学,他说同学都看到了,问我是不是疯了,说我让他觉得……不体面。”她死死攥着手机,屏幕上正是删除确认的对话框,“我现在想删掉,可我又怕,怕以后连这点后悔的证据都没有了。”
林晚没有说“删”或“不删”。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然后解锁了自己的手机,点开脉搏协议的公共频道。
系统算法捕捉到她此刻的情绪和关键词,精准推送了一段音频。
一个苍老却无比清晰的女声从听筒里传来,带着岁月磨砺过的沙哑:“那年我跟俺爹说,‘我要读书’。俺爹把烟袋锅子在鞋底上磕了磕,说女娃子读什么书。全村人都笑我,说我疯了,说我不守本分。”
录音不长,只有短短二十几秒。
林晚关掉屏幕,目光温和地注视着眼前的妇女,轻声说:“您看,不是每一句话,都非要在此刻被人理解。但您说了出来,就有人因此……敢说出下一句。”
中年妇女怔住了,她呆呆地看着林晚的手机,又看看自己屏幕上那个刺眼的“删除”按钮。
良久,她默默地吸了吸鼻子,对林晚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毅然转身离去。
林晚没有看她最终是否按下了删除,只是在她与自己擦肩而过时,不动声色地将一支小巧的便携录音笔,悄悄滑入了她敞开的手提包侧袋。
与此同时,一封来自市教育局的函件,正静静躺在苏霓的办公桌上。
函件措辞恳切,提议将她的《静默宣言》作为范本,纳入新版中学语文的拓展阅读教材,以引导青少年更深刻地理解“表达的权利与边界”。
这是一个巨大的荣誉,足以让任何媒体人声名鹊起。
但苏霓没有立刻回复“同意”或“拒绝”。
她拨通了许文澜的内线电话,语气冷静:“文澜,我需要‘脉搏协议’里,所有十五至十七岁青少年用户,近三个月的首次录音行为数据。”
半小时后,一份加密数据图表发送至她的邮箱。
图表揭示了一个惊人的趋势:在这个最渴望表达也最害怕出错的年纪里,超过百分之六十的用户,第一次上传的录音内容,竟然是长短不一的沉默,或是小心翼翼的一句——“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然而,数据的后半部分更有趣。
系统日志显示,这些沉默的用户中,有近半数在七天之后,会选择重新录制并覆盖原音频。
而新版本的内容,无一例外,都变成了具体的、真实的烦恼与倾诉,从“我讨厌物理”到“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不可能的人”。
苏霓看着那条陡峭的转变曲线,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她提笔,给教育局写下了回函。
信中只有一句话,却重逾千钧:“我们不必急于教他们如何说话,我们只需用行动让他们确信——沉默,不会遭到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