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听着,脸上依旧无波无澜,但眼底深处掠过一丝赞许。杜延年此计,绵里藏针,润物无声,正是操控人心于无形的上策。“好。就依此办理。分寸火候,由你把握。”他顿了一下,补充道,“尤其丙吉处…点到即可。此人耿介,心中自有丘壑。”霍光似乎对那位曾保护抚养过卫太子遗孙的丙吉,有着一份特殊的考量。
“下官明白。”杜延年躬身领命,退入阴影之中,开始无声地编织那张无形的人心之网。
部署完毕,霍光挥了挥手。张安世、范明友、邓广汉等人无声而迅速地退下,各自执行那关乎帝国命运的任务。沉重的厅门在他们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将无边的寂静和压力留给了案后的霍光。
他独自一人,坐在那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紫檀木案后。夕阳的余晖透过高大的窗棂斜射进来,在他冷硬的侧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一半在光中,一半在晦暗里。案头,乐成那份密报终于被展开。霍光的目光锐利如刀,一行行扫过刘贺那些狂妄悖逆的言语——“霍光?不过臣子耳!”、“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眼底。
“呵…”一声极轻的冷笑从霍光喉间溢出,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那笑声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格外突兀,也格外瘆人。他缓缓抬起手,指腹摩挲着腰间那柄鲨鱼皮鞘的佩剑剑柄。那剑柄冰冷坚硬,触感熟悉。当年在甘泉宫,武帝将这把剑赐予他,托付幼主。如今,幼主已逝,新来的“主”…却是一个视神器如玩物、视他霍光如无物的狂悖之徒!
指腹下的冰冷仿佛能平息胸中翻涌的岩浆。霍光的眼神重新变得深不可测,如同古井寒潭。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斜阳下拉得很长,几乎笼罩了整个尚书台正厅。他没有再看那密报一眼,迈步走向殿外。
夕阳下的未央宫,层台累榭,巍峨肃穆。汉白玉的台阶在余晖中泛着温润而冰冷的光泽。霍光一步步登上承明殿前最高的那层台基,凭栏而立。秋风卷起他玄色的深衣袍袖,猎猎作响。
从这里俯瞰,整个长安城仿佛匍匐在他脚下。远处霸城门的方向,烟尘不起,一片平静。但他知道,一支载着巨大变数的车队正滚滚而来。更近处,未央宫墙高大厚重的阴影下,他能看到隐约移动的甲胄反光,那是范明友布下的铁卫。宫门紧闭,如同巨兽蛰伏的利齿。整座皇城,不,整座长安,都已被一张无形而森严的巨网笼罩。这张网,由冰冷的军令、缜密的部署、精心引导的舆情交织而成。而他,霍光,就是那个稳坐网中央的蜘蛛。
他负手而立,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宫城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道门户。承明殿的飞檐斗拱在夕阳中投下狰狞的剪影,如同择人而噬的猛兽。空气中弥漫着香烛余烬的味道、秋风的凉意,以及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铁锈般的血腥气——那是权力巅峰独有的气息,混合着杀伐决断前的死寂。
“来吧…”霍光望着东方天际最后一丝被染红的云霞,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只有他自己能听见那两个字里蕴含的冰冷与掌控一切的决心。新君?不过是他棋盘上一枚即将被验证、也即将被决定命运的棋子。这未央宫的深阙,这巍峨的宫墙,这数万精锐的羽林期门,都已张开巨口,静待那场必将到来的风暴,静待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昌邑王,自投罗网。长安,这架庞大而精密的权力机器,已在霍光的意志下,悄然运转至极限,只待猎物踏入那最后的、致命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