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铅灰色的天光挣扎着穿透厚重的云层,却未能给康陵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将连绵的殿宇瓦顶染上一层冰冷的铁灰色。寒风似乎比前几日更刺骨了几分,卷着地上的残雪和沙砾,抽打在脸上,如同细密的鞭子。陵区内的寂静,也透出一股与往日不同的、令人不安的紧绷感,仿佛一张拉满的弓,弦音未响,杀机已弥漫在每一寸冰冷的空气中。
沈炼一如往常,在辰时初刻便来到了署衙的值守房中。他端坐在案后,神色平静地翻阅着几份无关紧要的日常公文,仿佛昨夜那场隐秘的信息整合与惊心动魄的推理从未发生。然而,他眼底深处那抹不易察觉的锐利,以及指尖在案面上无意识敲击的、较往日稍快的节奏,透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张猛,”他头也未抬,声音平稳地吩咐道,“去请孙公公过来一趟,本官有事相询,还是关于日常防务的一些细处。”
“是!”张猛领命,大步流星地出了值房。
然而,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张猛独自一人回来了,脸色不太好看。他走到案前,压低声音道:“大人,孙公公那边回话了……说他正忙着督促查验先帝神牌位的金漆修缮,乃是眼下最紧要的‘陵务’,实在抽不开身。说……说若大人有急事,可晚些时候再约,或是……让下面的人递个话也行。”
话语委婉,理由冠冕堂皇,但那份刻意的拖延和推诿之意,却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清晰可辨。这与前几日孙公公虽惶恐却还算配合的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沈炼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笔尖的朱砂在公文上洇开一个微小的红点。他缓缓放下笔,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张猛:“哦?是吗。那便不打扰孙公公了。” 语气淡然,听不出丝毫波澜。
“还有,”张猛补充道,眉头紧锁,“属下刚才想去寻那个小太监福安,问问夜间洒扫可有异常,结果连人影都没见着。问了他同屋的小火者,支支吾吾地说福安被安排了加倍的夜班,累得起不来床了。属下想到余师傅那边看看,却被告知他已被调去西角楼修缮椽子,那边戒备更严,等闲人不得靠近。”
沈炼闻言,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对手的反应,快得惊人,也狠得彻底。这已不是消极应对,而是主动的、强力的反制。切断联系,隔离线索源,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知道了。”沈炼只回了三个字,重新拿起一份公文,似乎不再关心此事。
但调查仍需继续。午后,沈炼以巡视陵区防务为名,带着张猛和两名缇骑,故意往杂役工匠聚居的低矮排房区域走去。然而,与几日前偶尔还能搭上几句话的情形截然不同,此刻他们所到之处,仿佛瘟疫过境。
原本在院中劳作或走动的杂役、工匠,远远瞥见那醒目的飞鱼服,便如同受惊的鸟雀,立刻低下头,或匆匆转身避开,或加快手中活计,假装忙碌。即使有来不及躲闪的,被沈炼目光扫到,也是浑身一僵,脸色瞬间煞白,深深地垂下头,恨不得将脑袋埋进胸膛里,连大气都不敢喘,更别提眼神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