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江州市民服务中心外已排起蜿蜒长队。
天光未亮,空气中浮动着潮湿的雾气,人们裹紧外套,低声交谈中夹杂着焦虑与期盼。
苏霓站在人群后方,一身素色风衣,肩背帆布包,像极了某个普通市民。
她没有亮证件,也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默默走进大厅,在信访窗口斜对面的一张空椅上坐下。
她从包里取出笔记本,翻开第一页——上面是昨夜整理的初步观察框架:信息断层类型、情绪干扰节点、诉求模糊点、重复追问次数。
笔尖轻触纸面,时间刚过七点三十二分,第一位群众开始陈述。
“我房子……拆迁的事,他们不给钱!”男人声音激动,手拍在玻璃窗台上,但接访员皱眉打断:“哪个项目?什么时候签的协议?有没有书面材料?”
一连三问,对方愣住,语塞良久才挤出几个零碎词:“去年……村头那个……我妈签字的……”
苏霓不动声色地记录:事实缺失、逻辑跳跃、关键证据未前置。
她抬头看墙上的时钟,这已是上午第七位因表达不清被反复引导的来访者。
到中午十一点四十五分,共二十七起接访,十九人陷入表述困境。
有人情绪失控嚎啕大哭,有人被要求来回跑腿补材料,更有老人攥着泛黄文件却不知从何说起。
苏霓合上本子,指尖微微发凉。
这不是能力问题,是系统失衡。
普通人不是不想讲理,而是从未被教会如何理性发声。
他们手握真相,却被困在语言的迷宫里,一次次撞向冷漠的程序高墙。
下午三点,她回到临时借用的会议室,将整叠原始笔记递到许文澜手中。
这位技术总控戴着黑框眼镜,神情冷峻如刀刻,接过资料时只问了一句:“要多深?”
“最混乱的五段。”苏霓说,“用‘五步法’反向拆解——事实、感受、诉求、依据、期望回应。我要看到他们在哪一步崩塌,又是哪一环能重建。”
许文澜点头离去,脚步无声。
当晚九点,数据中心灯火通明。
算法模型自动提取语音特征,生成思维导图、情绪曲线与逻辑断裂带。
凌晨三点,《表达失焦案例图谱》最终定稿。
五起典型案件被还原成彩色链条,每一道断裂都标注红点,每一个可修复节点闪烁微光。
第二天清晨六点半,这份报告悄然出现在国家数字治理研究中心每位干部办公桌上。
无署名,无说明,唯有扉页一行打印体小字:
“不是群众不会说,是我们没教对。”
静水流深,却暗涌千层。
陆承安是在司法部例行晨会后接到电话的。
来电者语气谨慎,带着试探:“我们试点法院引用了你们那份……非正式发布的图谱第三案模板,做诉前陈述辅导。立案通过率提升了60%,书记员负担下降近四成。”顿了顿,“能不能考虑作为全国推广参考?”
陆承安坐在办公室,窗外晨光初透。
他指尖轻叩桌面,半晌才道:“不建议直接推广。”